我可能要死了。孔丘挣扎着离开人群,一边靠着城墙盘腿而坐,一边想着。
城门前聚集的难民起先乱哄哄的,像是吃饱饭了一样,用力喊着,没过多久,饥感猛地上涌,就没了气力,喊声越来越小,仿佛小石子落在湖里,荡开的微弱涟漪。
领头的人抬头看了看城墙上穿官服的人,说了句走吧,脸色阴沉得可怕。旁边的人将话传开,人群随即安寂,默然离开。小石子最终沉底,再也没有任何波动。
离开的人群里突然跑出一个人,他冲到孔丘面前,问:大爷,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孔丘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小伙子,摇了摇头。
小伙子又问:那我背你走吧?
孔丘摇头。
小伙子急了,说:那我不管你了,我得走了。
孔丘说:你们走吧,我有我要去的地方。
小伙子跑回人群的前方,对领头的人说了几句话,领头的人向着孔丘挥了挥手。孔丘站起身子,也挥了挥手。
孔丘看着人群远去,黑压压的一片,后边的人赶着前边的人,后边的人似乎也被什么东西赶着。孔丘想起学生里有一个务农的,曾说起赶鸭的情形,一个人拿着长杆在后面,左边点点,右边点点,鸭子就不会走散了。孔丘听完以后,对他的学生说:世间万物,都是差不多的,只是有形无形而已。
学生问:那老师也是这样吗?
孔丘说: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也许觉不到什么。一旦很多人聚集在你身边,看着你,就变得真切了。
学生笑了,说:照老师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对不住老师了。
孔丘也笑了,说:可一个人的时候,路也没这么真切。
学生说:那我们就一直跟着老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孔丘也没有例外。很快,学生们消止了笑声,他们分明看见老师的脸上充满的悲伤,两眼汪汪的,他们听见老师说:可为什么路怎么也走不到头啊。
孔丘摇了摇头,盘腿又歇息了一会儿,估摸歇息足了,便往落脚处走去。还没走多远,迎面就看到了他的学生们。待学生的嘘寒问暖过后,孔丘问:你们怎么来了?
嘴快的学生答:老师说出去走动走动,一个多时辰也没见人回来。又听说附近有难民暴动,学生心焦,就出来看看。
孔丘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嘴快的学生答:学生见人就问,也没找到老师的消息,正是万分焦急之时,刚好碰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上去一问,一个面目威严的大汉想了想说,那边城墙下的老先生似乎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说到这里,嘴快的学生住了嘴,对孔丘说:接下来的事,我原想跳过,可老师说做人要实诚,我就直说了。
孔丘点点头。
那大汉问,老先生是你们的谁?
我们的老师。
嚯。难怪看着像是读了许多书。
读什么书啊,我看他面目呆滞的,活脱脱一条老狗。大汉身旁一个小伙子插嘴说了一句。
瞎说什么!大汉训斥了小伙子,转头连声道歉,说,对不住,对不住。
嘴快的学生看了一眼孔丘,继续说:我们听了这话,也不好发作,想着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老师,就往这边来了。
你做得很好,孔丘说,接着他环视围在身边的学生,学生身上大都带着风尘,脸上却没有颓色,他们静静看着自己的老师。
辛苦你们了,陪着我奔波。孔丘最后这么说道。
第二天,孔丘一行人往下一个都城出发,他们想着,也许在那儿,孔丘可以找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君主,就能改变什么。
可是找了很久,也没有如意。
就这样,孔丘在很久以后也死了。
孔丘的学生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老师生前写的一段文字,大意是这样的:那一天我被难民裹拥着走向城门,我看着他们抗争,看着他们远去,他们试图改变什么,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那时,我想着那些难民很快就要死掉了。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到头来,惶惶如丧家之犬。
学生们沉默了许久。其中一个人试探着说,这东西,还是烧了吧?
竹简丢进炉灶,混在柴禾里,烧成的灰没有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