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师范大学学习时,张永祥老师在《经典诗文解读的目标、内容和方法》讲座中谈到:文本解读能力是语文教师的第一能力。拿到一篇文章,不要急于去看教材解读,要自己先读起来,要珍惜和尊重自己的阅读体验和感受,对文本要有个性化的解读,最后形成自己的教学设计。
虽不是第一次教学《故乡》一文,但对它进行文本解读,却是第一次。以往都是教参怎么写,我便怎么教。大而化之的教学,空洞,枯燥,乏味:重答案的传授,对其丰富的思想内涵视而不见,一堂课下来,学生往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受教参影响,思维固化的我,根本不曾细细体会过文本的精髓所在:
1.巧悬念,埋伏笔,吸引读者。
少年闰土活泼热情,见多识广,有着极其丰富的生活经验。月下刺猹、雪地捕鸟、海边拾贝,无一不使“我”觉得新奇有趣,念念不忘。令读者禁不住轻轻叹一声:多么有意思呀!
读到这一段,忆起童年趣事的,想来大有人在,我也不例外。想起了年幼时,与表姐表弟一起在河沟里摸螃蟹:仅没过足踝的沟渠,瓦砾石块清晰可见,快速的翻起一块石头,在一团泥沙涌动的浑水中,伸手一探,往往就能抓起一只还没从安逸中醒过神来的螃蟹。偶尔还能遇上满腹橘黄色蟹卵,甚至缠连着一窝刚刚孵化了小蟹的母蟹,更令我觉得惊奇的是,竟还有不着硬铠的软体螃蟹……
秋冬鸟儿无处觅食的时节,表弟也常在屋后的山坡上,挖上一个二十厘米见方的穴洞,中央横放一根木棒,木棒正中再支起一根更细小的木棒,木棒的另一头,险险地支撑起一片乡村里常见的铺设在屋顶的青黑色瓦片,瓦片成弧形,一边立在洞口,与洞口边缘重合,穴洞内外撒上稻米,鸟儿飞来啄食,跟着稻米走入表弟设下的“陷阱”,踏入穴洞,触发“机关”,碰倒木棒,瓦片失去支撑,重重地落下来,这样,鸟儿便被困在其中,只能“束手就擒”了……
还有那盛夏时节,与奶奶一起下池塘捡田螺,网河虾,在蛙鸣阵阵里,跟随堂哥在河塘里放下“鱼笼”(一种进笼容易出笼难的捕鱼工具),“鱼笼”里撒有用酱油炒得香香的米饭,在一夜“香煎小鱼干”的期待中熬到第二天一早,跑到河塘,兴奋地将沉入的“鱼笼”提上来:嗬!一条大蛇凶神恶煞盘虬其中,嘴里喊着“妈妈呀!”落荒而逃……
回味之余,更是期盼:此次回乡,儿时玩伴再见,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然而作者只“母亲”一句“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叙述便戛然而止,宕开一笔,写起了杨二嫂,读者不得不强捺下好奇,跟着作者一起认识尖刻泼辣的杨二嫂,心里却升起无数猜测与担忧:景况不好?究竟如何了?
鲁迅先生曾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聪敏热情的少年闰土,是“我”心中的小英雄,是记忆里美好故乡的代名词,怕也有着对新生活新社会的寄托吧,可中年闰土的出场,却把这一切的美好、希冀都打破了,如何不怅惘呢?因而便有了“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的感触吧。
2.对比俯拾皆是,揭露主题
少年闰土与中年闰土的对比:紫色的圆脸变作灰黄、有很深的皱纹,一顶小毡帽变成了一顶破毡帽,红活圆实的手变得又粗又笨且开裂、像松树皮了。曾经唤“我”做“迅哥儿”,现在却恭敬地称呼“我”为“老爷”,一味地让水生磕头、打拱,封建等级思想观念荼毒至深,支配着闰土的一言一行。曾经赠“我”贝壳羽毛,赠的是友谊,现在送来的是“干青豆”,表达的是敬意,还生怕“我”嫌弃。难怪“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就是旁观的我,也觉得气闷,压抑!曾经的少年英雄,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抬不起头,变成了麻木迟钝的木偶人!这一切是什么造成的呢?!
在教学中,我让学生分别找出描写少年闰土和中年闰土的句子,进行对比阅读,有那么片刻,教室里是寂静无声,我想人物前后的变化,也令他们情绪难平了吧。我问学生:为何鲁迅先生形容闰土是“紫色圆脸”呢?为何不是黑色?不是红色?最后我们统一了认识:少年闰土脸庞圆而红润,他长时间穿梭活跃在田间地头(由月下刺猹、雪地捕鸟、海边拾贝可知),沐浴阳光,经风霜雨雪,皮肤便成了比小麦色更深的颜色。下课后与同办公室一位老师交流,她说紫色代表祥瑞,所谓“紫气东来”,少年闰土的“紫色圆脸”一来可见身体健康,二来可见家庭和谐。或许有理,可是总觉牵强,紫砂壶的颜色并不是紫色,为何称作“紫砂”?或许前人说的紫色与我们现在的紫色并不是同一种颜色呢?等我写完,再查证吧。
在讲中年闰土的神态描写时,学生找到这一句: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
我提问:闰土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欢喜什么,凄凉什么?
欢喜什么,学生理解并不难,凄凉什么,学生或许有感悟,却未必能表达清楚。在二班上课时,这群所谓的差生,却给了我惊喜:先是晁昱斌说,他想博得“我”的同情,从“我”这里获得想要的东西。赛卓冉立刻反驳:若是这样,他又怎么会现出欢喜的神情?直接抱着“我”大腿哭穷不就得了?!学生们笑,卜思丹更理智:如果他是这样的心思,那岂不是和杨二嫂属同类人?如果是同类人,那写其中一个不就行了?张孟宇举手:老师,我觉得他是想到了以前,以前他和“我”家的条件虽然有差距吧,但是差距没有这么明显,现在家庭条件差距这么大,他自然就觉得凄凉了。我刚想肯定他“想到了以前”的思路是正确的,温晨却将手举得高高的:我觉得他不是因为以前差距小,现在差距大而凄凉,小的时候根本不懂这些,他是想到过去的生活、还有现在的境况才觉得凄凉的!大家也纷纷赞同的点头。
在大家的争论下,“真知”渐渐浮出水面,我也有些激动:我喜欢他们思考的样子。
是呀,十几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多功利的比较,衣服打着补丁,他也能高兴的玩耍,着绫罗绸缎,他也会因为伤心而满地打滚。见到儿时的玩伴,自然是欢喜的,那些快乐的时光,电光火石间,恐怕都在脑海里闪现了,然而想到眼前的艰难处境,又不禁悲从中来:那样的时光,此生再也不会有了。
少年闰土与水生的对比:闰土怕生,只是不怕我,半日功夫,便与我熟识了,水生也害羞,总躲在中年闰土的身后,见了宏儿,却松松爽爽的一道出去玩了。水生略黄瘦,只是没带银项圈。
相似的性格,生活却艰难了许多。
杨二嫂三十年的前后对比:豆腐西施,说明她有几分姿色,擦着白粉,终日坐着。可见她注意形象,文静端庄。可是再见面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问学生你们可想到了谁?是了,王熙凤。
“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中国的面相说中,这样的女人带有“尖酸刻薄”气,“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生动形象的写出了杨二嫂的瘦,“搭在髀间”“张着两脚”无不让人感受到她的随意、粗俗。
索要物件不成,便无中生有,冷嘲热讽起来:放了道台、三房姨太、出门八抬大轿……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恼羞成怒”却没有“飞奔离去”,“慢慢向外走”的目的不言而喻:搜索目标,顺手牵羊。
还有一处:母亲说,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个碗碟来,议论之后,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一齐搬回家里去;杨二嫂发见了这件事,自己很以为功,便拿了那狗气杀(这是我们这里养鸡的器具,木盘上面有着栅栏,内盛食料,鸡可以伸进颈子去啄,狗却不能,只能看着气死),飞也似的跑了,亏伊装着这么高低的小脚,竟跑得这样快。
课上有学生问:真的是闰土偷埋的吗?
有参考书给出答案:不是闰土埋的,可能是“我”家亲戚埋的。
这答案不太合理:既是亲戚埋的,杨二嫂又是如何得知的?一个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为何去关注一堆草灰呢?
可是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杨二嫂仅凭闰土要了这堆草灰,便咬定是闰土所为,出于什么心理呢?掏出了十几只碗碟便自以为有功,须得拿走“我”家的“狗气杀”才觉得没吃亏,这样扭曲的心灵又是什么造成的呢?文静端庄的豆腐西施,变成刻薄市侩,贪小便宜、顺手牵羊的杨二嫂,作者既鄙又怜。
这个时候出示时代背景,学生对作品的主题便很好理解了。
若是亲戚所为,也可反映主题:中国农村经济破产的广度和深度。
3.标点符号匠心独运,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在对比研读少年闰土和中年闰土时,少年闰土和中年闰土的语言描写中发现多处使用省略号,前者表语意未尽,后面还说了很多话,后者表说话断断续续,不连贯。
先生堪称善用标点符号的高手,省略号的使用,令人物前后对比更鲜明:少年闰土活泼开朗,语言生动有趣,天真自信,对生活充满热情。中年闰土迟钝麻木,生活的艰辛不易,已令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受压迫、未觉醒的农民形象跃然纸上。
这不禁又使我想到了张永祥老师讲的《藤野先生》里的那个逗号了,真的太高明!
教,是为了不教。文本解读,我受益,也期待学生受益。静下来心,在字里行间漫步,走近作者,走进作品,最后得点为人处世的有益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