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冷的十分清澈和纯粹。西北风一起,吹着树枝乱舞,呜呜作响,像树的呜咽。地面早已被风刮干净了,刮走了落叶,也刮走了秋天。北方冬天的风往往来的特别强劲,从西北一路刮过来,仿佛带来了西北汉子的淳朴和豪爽,刮到脸上你得眯着眼睛,抿着嘴才行,不然会让你喘不过气来。这风还带着颜色,能把人的脸蛋和耳朵吹成红色。但是如果穿上厚厚的棉衣,风再大身上并不会觉得冷,大概是因为这风比较直性子吧,撞着棉服就绕着走了,懒得往你衣服里钻。
我家在豫西北的的一个小县城,小的时候,每到冬天家里就会把灶台从院子里移到屋里,在屋里做饭没那么冷,而且里面的水箱里还能烧热水以供洗漱。灶台里层为铁铸的水箱,有进水口和出水口,出水口接管子走到水槽,装水龙头,水箱外层为砖砌,然后抹上水泥,贴上瓷砖。灶台有两个炉口,烧蜂窝煤,我们当地叫煤球,煤球早中晚都要添换,添换也是有讲究的,要把最下面的换出来,在最上面添一块新的。因为进风口是在下面,所以最下面的煤球最先烧尽,烧尽的煤球叫废煤球,呈煤渣色,白里透着些许土黄,有的还会带点淡淡的粉色,废煤球很轻,也很酥,稍不注意就会被碰碎掉,碎了的煤渣可以用来种花,混上肥土,透水透气,效果很好。要把最下面的废煤球换掉,就要把上面还烧的正旺的煤球用火钳夹出来,夹出来的煤球烧的红彤彤的,放在一旁,熏得人脸上也暖烘烘,要是碰上最下面的废煤球和上面的连在一起就麻烦了,因为废煤球很酥,稍一用力就会碎,碎了就会很麻烦,一是不方便处理,二是造成上面一块好的煤球底部粘有部分的煤渣,放到炉子里会不平整,再加上煤球都还在燃烧,不能碰,只能用火钳一点一点的将连在一起的煤球撬开,很是麻烦,稍一耽搁,脸和手都会被熏得生疼。换完之后,炉口放上铁制封片,封片上留有一个小孔,避免炉火因缺氧而熄灭。最后,放上支架,支架上坐一锅水,晚上回家时锅里的水是温的,可以用来洗菜做饭。
那个年代,县里大多数家庭都是独门独院,没有现在意义上的商品房,集体住宅大多是单位房, 我们管单位的集体住宅叫家属院,因为都是单位分的房,职工家属都住在里面。自家院子都是自己安装暖气,烧的也是煤球。屋外放一个炉子,炉子接上水管,管道沿着墙走到屋里,每个屋都会有一到两个暖气片,管道最后还要走出来接到炉子上形成闭合回路,这样热水就能循环起来。为了避雨,炉子要放到侧檐下,烧煤都会产生煤气,所以还要用白铁皮做的管子把煤气导出来,管子碗口粗,沿墙而走。
入冬之后,天气一天天转凉。周六一大早,父母有事出去,我得以睡了个安稳觉。起床后准备到院子里上个厕所,推开屋门才发现天气这么好,太阳照的我睁不开眼睛,我索性闭上眼睛面朝太阳,感受冬日里这难得的暖意。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是麻雀的叫声。
我抬头眯着眼往鸟叫的方向瞅了瞅,看到两只麻雀立在房檐上,看样子是小两口,居高临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好像在谈论什么,莫不是在议论我?好奇心驱使我想要看看这两位不速之客究竟要干什么。我若无其事的走去厕所,完事后发现它俩还在那里,我又一本正经的走回屋里,轻轻地掩上门,然后立马冲向卧室套了件厚外套,赶紧跑回来,透过窗户像做贼似的窥向那两个小东西。
它俩在屋檐上叽叽喳喳的蹦跶了好一会儿,确认我消失了之后,其中一只从屋檐上飞了下来,在院子里来回饶了一圈又飞回去了,然后小两口又是叽叽喳喳,又过了一会儿,又飞下来绕了几圈后飞回去,来来回回好几次,不知道搞什么名堂,期间另一只也下来巡视过一次。麻雀都是这么谈恋爱的吗?我不禁纳闷儿。就在我的好奇心即将耗尽之时,其中一只,应该是老公,俯冲下来,径直飞向了白铁皮做的煤气管道口,脑袋朝里站在了管口,只露了尾巴在外面,叫了几声,就跳进去了,过了一会儿,露出了小脑袋,又叫了两声,飞回屋檐上了。
好家伙,原来是相中我家铁皮管子了,我心里暗想,但也不禁担心——再过几天就要生暖气了。
小两口反复检查铁皮管子好几次,在里面待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看来对我家的管子还是比较满意,估计是打算做窝了。冬天来了,小两口也要找个避风港,共筑爱巢,给自己找个家,繁育下一代。之后就飞走了,好长时间没有回来。
之后好几天我都没再看到过它俩,父亲也提到天气冷了,该生暖气了。我没有做声,心里想起了那两只麻雀,它们还会回来吗?
又是个阳光灿烂的周末,父亲打算把暖气生着。我俩先要把水箱里的水放出来,然后装入新水。因为没有皮管,所以放出水要一盆一盆的往外端。收拾完后,我隐约听到哪里传出了极微小的喳喳声。
“爸,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我问道。
父亲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有什么声音。”
“感觉是从炉子里传出来的。”我说。
“漏水了?”父亲吃惊道。
“感觉不是,像是鸟叫。”我看着炉子说。
我俩开始围着炉子寻找声音的来源。不多会儿,发现声音是从白铁皮煤气管道里面传出来的。我想起了上周两只麻雀的事。搬过梯子,我要上去看看究竟。
“是一窝小麻雀。”我站在梯子上父亲说。
“是嘛,还怪会挑地方。”父亲笑着说。
“我上周看到两只麻雀在咱家飞来飞去,后来飞走了,我以为不回来了呢。”我说着准备下来了。
“这里做窝多好,铜墙铁壁,这小东西还挺精。”
“可是开了暖气就把它们熏死了。”
“唉……”
我和父亲都不做声了。
“要不这样,在煤气管子下面墙上再钉个管子给它们做窝吧。”我说。
“也行,老人们常说,这鸟雀飞进老百姓家里做窝能带来福气。不过,上面的管子口得用纱网挡一下,别进错了。”父亲抬头看着煤气管口说。
“好的爸,那我去找找还有没有管子了。”
“有,就在楼上放着,那年装炉子剩下的。”
“那我上去拿。”
拿来了管子和工具,很快就把管子钉上去了,管子后面还用布给扎了口。剩下的就是把旧管道里面的鸟窝掏出来放到新做的管子里。就在我准备去掏鸟窝的时候,我听到了屋檐上传来了麻雀的叫声。我抬头逆着阳光看到有两只麻雀在屋檐上焦急的跳来跳去,边跳边叫,又不敢飞下来。
“别急,给你们换个别墅住住。”我笑着说。
我把鸟窝掏了出来,一共5只小麻雀,应该刚出生不久,没有长毛,暗红色皮肤皱巴巴的,脑袋相对于身体显得有点大,嘴巴更是大的夸张,感觉能吞下一个等大的脑袋,实在不咋好看。一个个仰着脖子张着嘴呱呱乱叫,以为是父母回来喂食了。下面是一大堆干草,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搭的窝,我竟一点没有察觉。
把鸟窝安顿好我就从梯子上下来了,出于好玩,我还拿了一些大米粒儿放在管道口,作为给它们的拆迁补偿。换了别墅还有补偿款,这好事咋不发生在我身上呢。
屋檐上的小两口叽叽喳喳叫了好久也没敢下来,即便我藏在屋里不出来,似乎它们觉得这是一个陷阱。也是,看着确实像陷阱。后来我就没再盯着看了,第二天一早,我拿了梯子再上去看,发现小鸟还在,大米粒儿却没有了,想必是小两口飞回来了。我就又放了一些在管口。
以后每当有时间,我就会放一些大米粒儿上去,它俩也似乎明白了我在做什么。也会远远地看着我做的一切,偶尔也会叫两声。
“您二位是在谢谢我么?不用谢,客气啥。”我下来后冲着它俩说。
它俩看我下来就飞进了新窝,不一会儿探出个小脑袋。
“吃了没啊?”我问道。
叽叽喳喳,“吃了吃了,瞎操心。”它回答。
每天能看到这群小东西,我心里就多了一份满足,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小鸟长大后它们就都飞走了,但走了一窝不久就会又来一窝,自此都没有间断过。我上学走后,父母买了新房子,老院子不住人了,后来听父亲说,我们走后就再没看到过麻雀过来做窝了,原来父亲专门回去看过。
现在,每当看到落在树枝上的麻雀,我都会笑着在心里问:
“吃了没啊?”
“吃了吃了,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