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虽然天真单纯,但却冰雪聪明,她觉察到我一反常态,并非爱她心切,而是因为有着不能言表的隐患,即使风言风语并没有传进她的耳朵,作为一个正值青春年华并且接受过优良教育的智慧女性,她不可能不知道我对她的爱只是虚有其表。
即使芳香四溢的百合鲜花和循规蹈矩的礼教都可以在她塌前张灯结彩,我也可以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并且喜形不露于色,甚至可以将我对艾伦的情怀严丝合缝地悄然掩埋,但并不意味着我与梅的两心可以律动出有默契的节拍。
我极力掩藏起来的焦虑,我疲倦地挣扎着的痛苦仿佛要煎熬成海,然而我与梅依然没有默契,她不会不明白。
纯真的女孩为不使我为难,竟然劝慰我,假使我真的是因为心中另有所属,我还有重新选择的权利。
我是否真的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我难捱思念之痛再一次来到艾伦的寓所,看得到出日渐消瘦的她也在经受着折磨。想到她不久以后就要离开纽约回到欧洲,再一次跌入苦海之中,我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只要与我双目对视,她的泪水便滚滚而来,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几次冒出要放弃这里的一切跟她一起私奔的冲动。
但她嘶吼着打消了我的念头,我们最终都知道,在这样一个陈规旧俗已经定格了道德风尚的社会,这样一段将对贵族声望造成威胁的不正当的爱情,最终会对我们自己乃至整个家族造成致命的打击。
而她,也终究是决定要离开纽约了,要消失在我的世界了。
我几乎要失去理智,我粗暴地掀开她的大衣,将她紧紧搂进我的怀里,我们的脸紧挨在一起,我吻着她的泪水,又任由我们的泪水混杂在一起,我们的灵魂似乎都在哭泣,我们的身体就快要分崩离析。
我紧紧抱着她不忍放手,亲吻她的嘴唇,再从脖子滑到她的耳垂,那柔软的小东西烧得我欲火难以自控,我欲解开她的衣衫与之融为一体,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理智地推开了我。
迄今为止,我没有接触过她的身体,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但在没有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我不会做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事。
她推开了我,背过身子去,但伤心难过之时,一边是梨花带雨,一边是负气决绝,她慌乱地整理着被我揉乱的衣衫,告诉我说,最后再陪姑妈两天,她即启程回欧洲,并且奉劝我,为了家族的声望,为了我自己的大好前程,我应该将她忘记,并全心全意地去爱梅,最后,她祝福我:新婚快乐!
几天以后,她离开纽约,回程欧洲。
艾伦的离去,带走了我的希望,也残忍地刺伤了我的心,渐渐地,我对她的感情由意味深浓演变为爱恨交加,而我,也终于为自己的胆怯懦弱及优柔寡断付出了代价,曾经为了逃避苦恋的煎熬,我不仅亲自向梅提出提前完婚一事,我还向梅的姨妈作了请求,而梅的姨妈正是艾伦的姑妈。
在贵族姨娘和姑母的通力撮合下,婚礼终于提前到来。
被我利用为保护我苟延残喘之身躯衬托我腐朽麻木之灵魂掩盖我廉价可耻之情爱的婚姻的加锁,终于毫不客气地套在我身上,一针见血地渲染了虚伪空乏的心脏。
定婚纱,制礼服,购置新婚用品,发请柬,出游巴黎,去国外渡蜜月,这一切婚姻的例行公事,本是紧锣密鼓地进行,却于我,像一尊被不慌不忙地从西太平洋运送到哈得孙河岸的佛像,劳财伤力,毫无灵验可言。
六个月后的一天,艾伦从欧洲回来,为了探望姑母。
我不知道她回来,姨妈谈到她时,告诉我与梅,她并没有生活在丈夫家中,而是独自一人搬到了波士顿。
我顿悟,她该是多么的倔强,为逃离自己不爱的人而舍弃优厚的生活,独自一人在异乡,经济拮据,孤苦无依。
我为她担忧。
当姨妈刚好有事要我去海边将艾伦找回来时,我暗自窃喜。我来到海边,远远看见那副熟悉的背影,宽大的太阳帽盖住了她的头,长裙子裙摆拖到地上,腰肢纤细,身材修长,落日的余晖映衬在她玲珑的后影上,就像落入凡间的仙子。
在海边,有一座小桥,在海上靠近小桥的地方,又有一座灯塔,她就站在桥头,直直地立着,静静地看着远方,不知她是看着大海,还是仰望着灯塔。她静止不动,看得那么认真,像是在等一个人,又像是在祈福一种希望。
但同时,她的背影又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孤单与落寞。
我沉寂了半年的即将枯死的心,重又燃起了希望。
在她正对着的大海边,行驶过来一艘帆船,我在她的背后,默默祈愿,倘若在帆船经过灯塔之后,她会回头,我马上向她奔跑过去,奔跑过去,接纳她,拥抱她!
然而,在帆船行驶过灯塔,并将灯塔抛离了数英里之遥之后,她仿佛身体在桥头定住了一般,她仿佛忘记了身后的一切,抛却了与她格格不入的整个世界,她没有回头。
我悲哀地设想,她或许是心中已经没有感觉,她已经干脆地将我也一并忘却。
但她的回归又引发了家庭成员新的话题,饭桌间,梅和她的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她的名字,她们甚至还提到了艾伦在波士顿的新住址,这消息传到我耳朵,我思绪混乱,矛盾重重,我无心吃饭,脑子里不断回旋着“艾伦艾伦”的名字。
我不知道梅是有意还是无心,刚好她与她母亲在其后的两天时间里有一个其它的安排,这样一来,我将有两天独处的时间。我既然已经知道艾伦的新住址,而且又是一个自由之身,这就意味着,我有机会去跟艾伦见面。
但喜形绝不能露于色,我表面上将着若无其事,嘴上附和着梅称我将去外市买一匹马,其实,我已经迅速作好了决定,在梅离开之后,马上动身去波士顿寻找艾伦。
我到达了艾伦所在的地方。
在分开了整整六个月之后,我将情火整整压抑了六个月,我自欺欺人地以为逃离一个真爱的女人再去依附一个作为替身的女人,我可能会在新鲜菲薄的欢娱之中,图得一时风流快活,从而逐渐中止了我的思念,慢慢磨平了我的痛苦,然后重新审判我的婚姻,重新审视我的爱情。
但直到我再次看到艾伦,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艾伦,我发现我的爱情依然鲜活地存在着,火力旺盛地燃烧着,并且声势浩大地激励着我,我必须靠近这个女人,我必须拥有这个女人。
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她正坐在凳子上看书,她撑着一把小阳伞,带纱巾的帽沿衬出她一股若隐若现的神秘的美,我立在她身旁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这次,她感觉到了,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当我们眼神交汇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我们两人,都要欣喜若狂了。
“嗨,纽伦!”她欣喜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她温柔而又爽朗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坐在她身边,与她久久深情凝视,最后,我开口提出我的请求:“让我留在波士顿,陪你一天,求你,给我这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