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荒原

上小学时,放学常常放着大路不走,专抄一条小路回家,因为在我看来,那简直是一场探险。

最初的几步路并无二致,窄窄的小路,两边是一排排的民宅,和卖小吃的街头商贩。梧桐树宽大的树冠遮住了盛夏毒辣辣的阳光。路很长很平坦也很无趣。但是走至尽头,一拐弯便别有洞天,那才有意思呢。柏油马路消失了,没有了民居,也就更别说商贩了。坑洼的土路大咧咧地躺在那里,河水将道路拦腰截断,一座牌坊横跨着河岸两边。想要到对岸去,还得爬个土坡,然后才能上桥。下了桥,眼前就是一片荒地,野草灌木肆意生长,间或几棵细细的小树斜插其中,荒凉却不乏生机。这里原本是片农田,因为被市政征作他用,四周象征性地用栏杆围了起来。然而对我这种不守规矩的熊孩子来说,不仅起不到威慑作用,我反而觉得翻栏杆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本来那片荒地就鲜有人至,又因为栏杆的围挡,更是无人踏足了。于是我便擅自宣布了我对那里的所有权,称那里为我的荒原。那时的我中二病很严重,常常想象自己是小说里或者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或者自言自语地念台词,或者手舞足蹈地表演。我的荒原正好为我提供了舞台,今天的布景是我游玩的花园,明天又成了我被追杀逃跑时的郊外。在别人看来,我完全像个疯子,但是我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那时的我只知道玩,又懒,不爱写日记,从没写过作文记述我的这片荒地。再到后来骑车上下学,可玩的东西多了起来,又忙着暗恋班上的小男生。后来政府开始了施工,我也就慢慢地忘了那片土地。等初中读到陶渊明他老人家的桃花源记,顿时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这说的不就是我的那片荒地吗?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才豁然开朗。虽然没有落英缤纷,但是在我的中二病世界里,那里连摇钱树都长过。那里就是我的桃花源啊。

再后来,那里被建成了一座公园,成了人们散步、跳舞的首选。绿树成荫,人工建造的湖面波光粼粼,花样百出的音乐喷泉惹得无数人驻足观看。我却总是时时怀念,那片什么都没有的荒地。

升学读书,工作结婚,我的人生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走了下来。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早早地被消磨殆尽。读书时的文艺情怀,不知何时已经压了箱底。生活中的景色恰如高速列车,于我而言一瞬即逝,掀不起任何波澜。今年五一节日,和同学相聚完准备坐车回家,恰好路过那条通往荒原的小路,心思忽然动了起来,风和日丽,为何不再探一次险呢?身随心动,双脚自己就向前走去了。时光仿佛从未前进过一般,道路两旁的景色与十几年前并无什么区别。矮矮的房屋竟然没有被拆了换成高楼,路边摆摊的商贩居然没有被城管赶走。小时候总觉得这条路走不完,现在依然觉得走不到尽头。难道我穿越了?难道我只是梦见自己长大了,其实还是那个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的孩子?终于路到了尽头,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拐了进去。河还在,桥还在,牌坊还在,土路不在了。平整的青石板静静地指引着方向。唉,真是无趣啊。对岸就是公园了,凉亭里三两人坐着休息,散步的人也不时的路过。属于我的世外桃源被晋人发现了,武陵人还是带人找到了这里。公园设计的很花心思,蜿蜒的小路上,满是风景。花红柳绿,莺莺燕燕,正是一年春好处,我的心里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啊。

经常听到有人说,过去如何如何好;也有人不以为然,觉得这分明是胡说八道。哲学上讲,事物总是在发展,社会总是要进步的。但是我们的美好时光却搭不上这趟列车,远远地被甩在了月台上。我们的童年、青春,我们那挥斥方遒的热忱,太匆匆,正如林花谢了春红,截不断的春水,细细东流。我们怀念的并不是具体的房子,道路,而且我们注入过的那份感情,怀念仅仅是因为怀念。以往不可鉴,但来者犹可追。未来的日子,也许并不没有想象的糟糕。生命很短,我不能总活在回忆中。很想掏出手机打给老公,告诉他,我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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