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最近去广州出差,他不在的这几日,倒也不如想象中的难熬。
白天女儿依旧要在上午和下午各睡一个半小时的小觉,醒着的时候我就陪着她玩,看着她在她的“小花园”里追着玩具练习爬行,给她唱唱儿歌,抱着她在家里给她指认家中的各种东西,一天的时间过得也倒是很快。自从女儿进入6个月以后,晚上睡觉总是频繁惊醒,一晚上要哄个四五次,而且只要妈妈哄,爸爸一抱就会哭得更厉害。书上说这是分离焦虑的体现,孩子看不到妈妈就以为妈妈消失不见了,就会哭得撕心裂肺特别伤心,所以每次一听到她哭,我就立马从床上一个翻身起来奔到她的小床前抱起她来,有时候只要这么抱一下,她也就像放宽心了一样很快就睡着了。久而久之,夜里女儿快醒前我好像就能莫名的感应到一样,我也就先醒了。不得不相信,母亲和孩子之间好像真的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的连接,只有母亲和孩子之间会有,和父亲是没有的。
昨天下午先生出差回到家,女儿正在午睡。看得出来先生也是风尘仆仆,从广州到成都,飞机也得将近3个小时,想来他也是辛苦了。回到家他简单问了几句女儿的情况便开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我闲聊,说了些香港那边最近的情况,又说了些这次去广州尝到的美食,一边说还一边拿出手机来给我看了他拍的照片。大概知道我平日里一直是个美食爱好者,便详细的跟我说了他在广州吃的鱼生。我一边听一边附和着,实际上却是心猿意马。我给他泡了壶茶,一边用余光瞟着墙上的时钟,估摸着女儿睡了多久了,是不是该起床了。
我用的是先生当年去日本出差时送我的一对陶瓷杯,看着淡青色的茶水顺着茶壶流入泛着天青色釉色的杯中,忽然想起了那句“赌书消得泼茶香”。我们也多久没有坐在一起有那样恬淡的心境去品茗谈天了呢,真是当时只道是寻常了。我说,“你知道晴窗细乳戏分茶里的典故吗?”先生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本来想如同过去一样开始娓娓道来,但发现他似乎不甚感兴趣,也就笑笑不再继续说了。然后他拿出他的电脑来开始在书房不知忙些什么,我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他回来前正在看的《企鹅欧洲史》继续心不在焉的看着,我知道女儿马上就要醒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卧室里传来她的啼哭声。先生进去抱起她,兀自有着久别重逢的小欢喜,而女儿的小脑袋却一直略过她爸爸的肩膀使劲探向我,小小的胳膊努力向我这边伸着,像是想要我抱抱。记得之前我母亲就经常跟我说,“你看,她妈妈抱起来的时候她表情就是不一样,神气得很。”那一刻,我似乎也体会到了这种不一样。
“爸爸回来了,今天让爸爸陪你玩好不好?”我拉拉女儿的小手,对她说。我想,也正好培养培养父女之间的感情,再者,我也刚好休息休息。
于是我就走开了,把空间留给他们父女二人,自顾自的跑到客厅去练我的钢琴,平日每天是没多少练琴的时间的。
钢琴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我在练《Nuvole Bianche》,刚弹到高潮部分就听到了我女儿的哭声,琴声都无法掩盖她尖锐的哭叫声。我忍不住停下来,一进卧室就看到女儿正在床上哭,她爸爸躺在旁边拿着手机。看我进来了,他对我摆摆手,笑笑说,“没事,我在让她练习爬,她不是哭。”我又看看女儿,她匍匐在床上仰起头看着我,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阳光下的一潭清泉,一只手在半空中挥舞,像是在向我呼救。我赶紧抱起她,埋怨道:“我平时下午陪她玩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这么哭。”先生赶紧站起来,笑容略有些无奈,嘴角牵扯出一抹复杂的弧度:“来来来,我来抱我来抱,抱起来走一走总行了吧。”
晚上女儿睡着以后,先生也很早就睡了,我一个人在书房,台灯暖黄的光芒笼着空气中漂浮的轻尘,抬起头,还能看到窗外面一片黑色的树影在夜风里晃啊晃。奇怪没有听到恼人的蝉鸣了,大概夏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吧。
—— 将登太行雪满山,拔剑四顾心茫然
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起李太白的那句诗。拔剑四顾心茫然啊,行路难,可我却没有长风破浪会有时的那种乐观豁达。升不起云帆,到不了沧海,一切都离我太远。其实豁达我也是有的,可我这么一小小的胸襟早就被俗世填塞的满目狼藉。这辈子只能遥想冠盖满京华的太白那种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潇洒豪情。只能歆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东坡那种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哲人旷达。我终其一生能够达到的豁达,大概也只是冲不破水面的暗涌,最终只能在平静的水面下无声消逝。
打开手机就是别人的世界,别人的世界就是遥远又精彩的外面的世界,先生的世界也是外面的世界,不知不觉,我好像住进了一座围城,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围城里只有我和我女儿。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的失落感和孤独感暗暗袭来,像是无声无息吞没了光明的黑夜,像是一点一点攀上大地的冰霜。
我脑海中始终有一副画面在不断重复,不断重复。
所有人都在赶车,仿佛远方站台上停着的是一艘诺亚方舟。巨大的落日缓慢的沉落下来,远方参差林立的高楼在落日中模糊成一片灰色的颤动的影子。
人潮涌动,奔跑的人群不断推挤着我。怀里的宝宝被吓哭了,我也急,用外套裹紧怀里的小人,一边闪躲着人群的碰撞一边想要往前冲。我要赶上车,可抱着孩子的我,任凭怎样使劲,却就是冲不开人流。想要寻求帮助却霎时间四顾茫然。什么时候,同路的人竟然都丢下我自顾自的走了。
一瞬间好像这个空间里只有我被定格住了,茫茫的川流不息的人流,陌生又冷漠的脸庞,都成了不断快进的背景。怀里的孩子哭得让人心都碎了,她怎么那么柔软那么无助,小小的手紧紧抓住我胸前的衣襟,好像怕我也扔下她走掉一样,哭腔中蹦出断断续续的“ma”——“妈妈”,这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词语。我抱紧她想尽量为她隔绝开混乱的周遭,她慢慢的伸出她的小手,漆黑的眼睛里泛着泪水,努努嘴,摸了摸我的脸,我说不怕,妈妈在呢。
然后我抬起头,列车的鸣笛声就在那一瞬响起。先是一阵缓慢的轰隆声,列车开始缓缓移动起来,下一刻,轰隆声开始加剧,愈来愈急,愈来愈响,一列一列车厢开始在眼前飞掠而过,当最后一列车厢消失后,夕阳也终于湮没在茫茫的夜色里。人群都消失了,这世界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
我知道都是我兀自的臆想,却偏偏就是逃不开天空中那片惨淡的愁云。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太阳照旧升起。早上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不知名的树上,几片叶子黄了。
我转身看着我女儿。
“快看,秋天真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