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记》(Friends)第一季于1994年9月22日在NBC开播,而张爱玲于1995年9月8日离世(实际应该更早,她去世几天后才被人发现)。《老友记》第二季在1995年9月21开播,此时张已经去世。《老友记》的播出时间和张爱玲的在世时间,有一年的重合。因此,从时间上说,张爱玲有看到《老友记》的可能。
时间上有可能,首要问题就变成:张爱玲有没有电视机?当然有。在张爱玲的遗嘱执行人林式同给宋琪、邝文美夫妇所列的张爱玲遗物清单中,提到张爱玲留有一台电视机。
在宋以朗的一篇文章中,提到了林式同关于张爱玲去世后的一些描写:
于是林式同再去张爱玲的家整理遗物,这所房子位于洛杉矶市10911号R ochester A venue206室,根据林式同的描述:“正对着电梯口,一条笔直的走道,四面没有窗,灰灰的日光灯,整天亮着。到了尽头,靠左边,就是张爱玲住的房门。一打开门,房里弥漫着沉郁的空气,我很快的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地上摆着许多纸袋,包着不同东西,门旁靠墙放着那一张窄窄的行军床,上面还铺着张爱玲去世时躺的那床蓝灰色的毯子,床前地上放着电视机,落地灯,日光灯,唯一的一张折叠桌倚在东墙近门的地方,厨房里搁着一把棕色的折叠椅,一具折叠梯,这就是全部的家具了。这些东西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轻便好拿,包括电视,她原来有个小的,只有五六吋,大概太小了,看不清楚,搬家后买了一个新的,大一点,有十几吋,也不重。
晚年的张爱玲多次搬家,但是在《老友记》播出的1994年左右,她已经安定了很久,一直住在洛杉矶市10911号Rochester Avenue206室,房子是林式同帮忙找的,房东是伊朗人。根据林的记述,张爱玲在住进这间公寓之后,还换了台大电视。由此可知,张爱玲家里是有电视的。
家里有电视机,那么她看电视吗?当然看。还是林式同的记述,他说,张爱玲买了大量的灯泡,因为她怕黑怕冷清,电灯电视一天到晚开着,这习惯她曾经跟我谈起过,“有时还藉电视声音催眠。”林式同在张爱玲晚年长期帮助她,二人保持着较密切的联系(之所以说较密切,是因为张爱玲跟其他人的联系实在太少),他的话是可信的。还有一位臭名昭著的“张迷”,叫戴文采,她在80年代想采访张爱玲,一直得不到回应。张爱玲的高冷是出了名的,她晚年过着避世的隐居生活,极少见人。于是,戴文采打听到张爱玲的住处所在,搬到她隔壁住下,靠拾捡张爱玲丢掉的垃圾来窥探张的生活。她后来写成一篇长文——《我的邻居张爱玲》,当时台湾的几家大报都不齿于她的狗仔行径,没有刊登。张爱玲在写给夏志清等人的信中,也对这个“台湾记者”很不爽。扯远了,这位戴文采在她那篇文章中写到:
张爱玲整天不出房门,一天约看十二小时电视,声音开得极响,正好在—— 仅仅差些微即欲逾墙的礼数上。有些时段开得特别响是因为市声轰然,战火般烧到我们的窗口,轰著她,也轰著我,当然也轰得电视,男女主角声嘶力竭在萤光幕上喊著也不足以达成任务。
以上两条基本能够证明张爱玲晚年,家里的电视机长时间开着。那她有可能看到《老友记》吗?《老友记》在NBC播出,NBC是美国一家大型公共电视台,覆盖了全国超过90%的地区。张爱玲住在洛杉矶,这样的大城市当然会被NBC覆盖到。还是戴文采的记述,她说:“我们公寓供应有线电视台,有近卅个频道。”张爱玲的房间有二十多个频道。美国的电视台订阅大概分三类:
第一类:basic
cable,包含六大公共广播电视网(CBS、NBC、ABC、Fox、CW、PBS)的信号以及20个左右的有线频道,这是美国穷人的套餐;
第二类:basic
cable,也可叫做expanded basic,它包含六大公共广播电视网(CBS、NBC、ABC、Fox、CW、PBS)的信号以及70个左右的有线频道,但不包含HBO、showtime、starz、Cinemax这些,这是大部分美国家庭的套餐;
第三类:premium
cable,除了第二类的内容以外,还可以定制HBO、showtime、starz、Cinemax这些频道甚至一些纯粹成人频道。
从张爱玲公寓的频道数量来看,她应该订的是第一类,第一类套餐里包括NBC,所以,她有可能看到在NBC播出的《老友记》。
张爱玲有电视机,电视机也长时间开着,那她会看电视节目吗?毕竟根据林同式的描述,张爱玲似乎只是把电视节目当个背景音,甚至用来催眠。先来看看戴文采的记述:
早上她似乎休息,中午开始打开电视,直到半夜,间歇的空档她骑健身单车(仅是凭声音辨正,但极有可能),彷佛没有转变速档:空档捷利轻快的小调,骑几分钟即暂歇继续看电视,有时候同时进行,以致我曾误作她看健身节目,萤光幕里有健身单车。在她浴室附近还有一种也像简单的械器发出的叮咛——喀利漆令,彷佛一根铁丝轻刮著薄叶电风扇,也彷佛从前卖摇摇冰的锡筒磨著夹层加了盐的粗冰岩,又叫人联想一只老式的喉头打了点疖子的旧手摇电话,我一直未找到答案。
但极少极少发觉她听唱歌,她像颇喜欢趣味游戏机智问答,也许牵涉到现场有奖金,而且不是训练有素的星级人马,做不来也无法做假,脸上才有最平民风格的见钱眼开使她疼惜?
戴文采的说法有很多臆测之处,她又没长穿墙透视眼,怎么能知道张爱玲到底有没有看呢?也许张爱玲只是打开电视发出声响却并没有看。这个问题我们换个角度考虑一下。张爱玲晚年见过的寥寥几人里,有一位叫殷允芃,他在1968年拜访过张爱玲,写了一篇《访张爱玲女士》,其中谈到两人的对话内容时说:天南地北的谈着,从亨利·詹姆斯的《丛林野兽》到老舍的《二马》,从台湾的文坛到失了根的中国留学生,从美国的嬉皮运动到男女学生的道德观念。听着的人,说着的人都觉得自然而不费力。因为她对任何话题都感到兴趣,而又能往往意会在言发之前。由此可见,张爱玲对社会上发生的许多事都很了解,很多社会事件和现象,她都能发表不错的见解。那么张爱玲这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她极少外出、极少会客,当时又没有互联网。她获取信息的途径只有报刊杂志和电视机。据林同式等人描述,她大概只订了三份报纸,台湾的《联合报》《中国时报》以及美国的《洛杉矶时报》,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很少看报纸,只是偶尔翻翻,放信件报刊的邮箱经常塞得满满的也不去取,甚至引起了邮局的不满。那么她应该会从电视上获取一些信息吧。
要是张爱玲看电视节目,那她有可能看《老友记》吗?这还得看她的作息时间和《老友记》的播出时间是不是冲突。1971年6月去张爱玲家中拜访过她的水晶先生,曾撰文《访张爱玲》,其中谈到:顺便问起她起居饮食的情形,她微扬着脸说:大概每天中午起床,天亮时才休息。这习惯养成很久了——的确是作家的习惯。这与戴文采从张爱玲隔壁偷听来的消息一致。而且,这种习惯一旦养成,估计很难改变。综合以上几人的记述,张爱玲打开电视的时间段是中午到第二天凌晨。那么1994—1995年,《老友记》第一季的播出时间是什么时候呢?
播出时间是美国东部时间晚上八点,八点到十点是黄金档,NBC的很多电视剧都是在这个时间段播出。洛杉矶是西部时间,晚三小时。这个时候张爱玲的电视机是开着的。
有人会说,张爱玲晚年多病缠身,《老友记》刚开播的时候,距她去世也就剩一年了,也许她这会儿身体虚弱,根本没精神看电视节目。下面这张照片摄于1994年12月左右,据张爱玲去世已经不到三百天。她看上去起色不错,《老友记》刚播出的时候,她还没有到了卧床不起、不能活动的地步,仍然有可能看到这个剧。
然而一个不幸的消息是,虽然张爱玲在五六十年代给香港的电影公司写过剧本,虽然她的第二任老公赖雅曾是好莱坞编剧,但是她的观看兴趣似乎是娱乐综艺节目。按照戴文采趴在墙上偷听到的结果,张爱玲的电视机里播放的经常是娱乐竞猜游戏节目。我查了下张爱玲公寓里能收到频道,当时播出的此类节目,有不少,比如一档叫Jeopardy的节目,从1984年一直播到现在,播出时间是下午7点30,西部时间是4点30,时长在22至26分钟左右。几乎和《老友记》时间重合,如果张看这个节目,她大概就看不了《老友记》了。她到底有没有看过《老友记》,这,这个很难说,毕竟《老友记》第一季有24集,在这24天里,鬼才知道她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