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未给母亲电话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拨个号码过去，轻轻问候几声，想着若是母亲问起来为何这么久不打电话我该怎样回答。哪知母亲不仅不问，反而没说几句催着就要挂，心里顿生悲凉的我不肯，硬要黏着母亲多说几句母女间的情话。可是母亲却一口一句“嘉洋”（小侄儿的名儿）“嘉洋”，三句话两句不离的，心里倒生出了许多委屈。于是也就“敷衍”了几句便挂了。不知怎么，心里倒有了些不是滋味，是吃小侄儿的醋了么？我拍拍自己，甩甩头，笑了。多么欣慰，母亲，我的苦难的母亲，终于享受起了孙儿绕膝下的清福！如果可以，我能够看到冬日的阳光下，慈爱的母亲牵着绊绊牵牵地学走路的胖侄儿，一老一小，都是蹒跚踉跄的样子，那是多美多幸福的画面呵！可是，远隔万水千山，我只能想象作罢。
母亲的这份祖孙两欢之福来得太不容易了。按理说，来之不易的幸福应是欢乐多多，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难得的幸福，我总是会心酸得想要流泪。很少看到母亲温柔的一面，在我的记忆里，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出现的总是倔强而好强的母亲反抗霸道暴躁的父亲，口头的不够，还有肢体上的，肢体上还不够，就是找武器了。而每每这时，我们兄妹仨便各司其职、各行其是了，我和姐姐大哭大闹，以此唤来邻里邻舍的关注；哥哥是长子，肩负着保护妈妈的重任。这种方法，仿佛收效不错。可是有些战争，并不是大张旗鼓地在儿女面前爆发，而是在别的地方，在别的时间。
永远忘不了的一次，是一个昏沉的傍晚，在家煮熟了猪食，弄好了晚饭的我，等着坡上辛劳了一天的双亲回家吃饭。等来的，却是被老家的爷爷背回来的母亲。躺在床上的母亲，头发糟乱蓬松，脸上全是泪水和着的黄泥，满满的是憔悴和绝望。后来进来的老伯母，一把把我拉到门旮旯，悄声地交代着：好好照顾你妈妈，把你家的老鼠药、农药都藏起来，别让妈妈看到，知道吗？记得的后来后来大伙都走了，那时哥哥姐姐都上初中住校了，那晚爸爸也没有回家，我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把几十头大大小小的猪喂好了，之后，一个人，哭了好久。进屋看妈妈，妈妈一把搂着我，大哭着，哭得全身颤抖，哭得昏天暗地。泪水未干的我，也陪着一起暗地昏天。那一次，母亲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后来，终于起来了，却是狠狠心，丢下家里的一切，南下务工去了。还记得母亲离家那天，我正好中午放学回家来，远远地，我在家门口看到了层层梯田下的某条田埂上母亲回头看家的身影。邻居老大娘打趣我说：你妈妈走了，你没妈妈了。而我却说了至今想起来仍是满满后悔的话语：走了还好些，终于没人和爸爸吵架了，也少了一个人打我！
后悔，深深的后悔！是因为当时不知道，这一次短暂的“喜欢”换来的竟是长达六年的与母亲的别离。之后的一年内，父亲也循着母亲的脚步南下了，家里便只剩下了刚刚初一的自己。后来很多次，我都这样设想过，若是当时我稍微哭一下，母亲是否就会留下？留下了，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年的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了吧？就会少很多漂泊的委屈和悲苦吧？更甚，不知在禀性难移的父亲手下，在背着儿女的地方，母亲又遭受过多少次、怎样悲惨的毒手呢？无法想象！
面对着一群正上学长个儿的儿女，又拖了个不负责任却还脾气极臭的丈夫，不能守着看儿女们成长做慈爱妈妈的母亲，心更加狠了，这次是铁了心的吧。一口气，六年不回家，全为了能养活我们兄妹仨，供我们上学。哥哥姐姐相继考上了县高中，我也紧跟其后，后来，哥哥还上了大学。这一切，都是母亲拼搏的功劳。
后来，我问母亲：你不想我们吗？母亲笑了，可是，笑是苦的。长大了之后的我，终于有一天说出来憋了很久的话：妈，你早就应该跟爸爸离婚的！有着现代独立思想的我，很不解为何当年的母亲不离婚，除了养活我们仨，还得管着防着一个嗜赌又暴力的丈夫。母亲笑着说：“我走了，你们别说读书了，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呢！”我说，“那你带呀，我们本来就不是你一直供着的么？”母亲这次没有回答，只说，你还不懂。是的，我的确不懂。
直到有一天，上大学都几年了的一天，最好的朋友突然跟我说，她爸爸妈妈离婚了。我愕然，高中的时候，我是多么地羡慕她和她的家。小康之家，完全不用为钱愁为钱忧；爸爸妈妈恩爱和睦，没有争吵更没有打闹；姐弟二人互亲互爱，还能发展个兴趣爱好以作修养。可是这样幸福的家庭，竟破裂了，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好友竟说特别恨她的爸爸，并说她弟弟也是。我惊呆了，完全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反驳说不应该恨自己的父亲。我从未想过，一段婚姻的破裂，会给孩子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我总想着，母亲当年应该离开父亲，不应该如此忍辱着不堪的生活。当亲身经历了好友的情感变化，我才恍悟，母亲，我的母亲，不选择离婚，原来都是为了她的儿女。是的，无论家里怎么闹怎么打，我的潜意识里，我还有家，还有爱我的爸爸妈妈，虽然环境不怎么完美，可是至少我触手可及那份家的完整和团圆。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苦心！可是，为了我们，母亲竟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一忍多少年！这需要一颗怎样的坚强的心呢？
我想，母亲的心，定如钢铁，可是这钢铁般的心，却只是将铁的冰冷和坚硬留给自己，拿出来给儿女的，却是锻造时满身满腔的热和爱！
后记：上次看见域往写了他和他的母亲，我也一直有此想法。想起曾经也写过一篇文，现稍作修改，是以成此篇。昨日视频，母亲知我空闲时间多，生怕我耽误了时日。我说我没有，我在写文章呢！她问：在哪儿写呢？放在网上吗？谁来看呀 ？我笑笑说，会有人看的！可是母亲，你要是看了此篇，你会怎么想呢？还是最好不要看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