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突然间又看到他。
没有醒来的他,柔软身体浸泡在日光阴影里。粉色嘴唇,幼小动物一样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失眠使他喉咙干涩,他恍惚地亲吻他。
像冗长岁月里他们的每一次紧密吮吸,他的口腔始终弥漫着那样的味道,甜腻温暖,却有雨水气息。让他想起儿时雨中的蝴蝶,泪水和久年不愈鲜艳的伤口。远远近近,像他淡颜色的眼睛。
他看着他。这一次,他再次消失。
看着他的时候,他的瞳孔是明亮的。指尖粘着白色奶粉末,饥饿,不经教化。如此的,无所事事地深沉占据他的生命,再无出口。
他已是成熟男子,身体瘦削,清冽决绝。他仍是彼时孩提姿态,任性表情定格如初。
十六岁他认识他。
他轻飘飘地飞来,让他的眼皮有微痒的困意。他想到在画册看过的长尾白蝶,他喜欢的艺术家说那是幻觉之子,白色妖精。
他沉醉于他的笑容,防范任何人接近,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他们有过大段时光。
他的记忆回去那时候。在外同居,自然半梦半醒。盲目,亦冷静
他是印象中有魅力的男子。亲切而保持神秘,有才气和时尚感。也许他会找到足以包容他骨血之中冷漠与无望的良善女子,会做温热菜肴,亮着橘黄的灯等他回家,向他的母亲学习牛肉汤的做法。他可以这样的尝试认真生活,余生平静再无幻象。
我后悔了。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讨厌雨天。抽烟,寂静中听着繁杂雨声。他从外面回来,笑着,头发散乱铺在湿漉漉的衣背上,身上有被水稀释的香水味道。他不理不睬,坐在地上看喧嚷的电视节目。深夜因雷声醒来,在公园的破秋千上找到他。他全身浸湿,表情单纯天真,怀里抱着他的衬衣。他说,我想回家。
是从此开始,他有了让他感到陌生的笑容,带着某种不知名的隐喻。
他说,他很久很久有相同的幻觉,仿佛童年做过的梦。梦里有大片大片苍白的蝴蝶,他的双脚浸在流动的水中,没有知觉。于是他看到他的灵魂飞走,没有线索,没有未来。
他大抵从未照亮他。他终于会离开他,继而忘却他。再不会想起他是他最初爱上的人。
他总是在忘记,并拒绝任何形式的治疗。他说,他的病有时会让他觉得幸福。
争吵最凶的时候,他拖住他的头发把他锁进卫生间。他只是笑,而后肆意地舔舐他的嘴唇。
他后悔的是一个晚上。
他在那里消失。
他觉得自己行走在灰色瓦片之中,形如被放逐之人。或许他会用一生时间忘记他的脸,忘记他是他的孩子,忘记相爱的错觉,忘记他是他生命中再不会出现的飘然若空的蝴蝶。甚至他似乎从未存在,而仅是他夜半时分做过的梦。
他想过他去了哪里,却笃定此生再无找到他的可能。他也许成了另一个人的孩子,也许长大,不涂奇形怪状的指甲油,不说颠三倒四的话。也许他已经死了。
他听见他的声音。
漫无边际的漆黑中他轻轻问他什么。
他不置可否。
我们的爱会不会带我们离开。
彩色的眩晕中,他看到白色的蝴蝶。
千眼尽似他美丽的眼睛。
他终于温柔地笑。
他温柔地笑。
他说,会的。
没关系。
我们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