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你什么都很好,可你偏偏不是他。

一遇梅郎情不悔,半生痴迷半生醉。


五年前,南楚兴兵直攻云南,北境大渝率军而入,宗主命我随霓凰郡主一同南下,助她一臂之力,帮她平定云南之患。

临行前宗主召我入书房,那几日气温陡降,宗主面色发白,嘴唇红艳,隐隐透着血丝。

我知道,宗主又咳血了,心下抽痛,想着此去云南,再见宗主不知是何年何月,又或者根本没有机会再见到宗主,一时间情绪难控眼泪上涌,只好低下头,泫然欲泣。

宗主笑了笑,叫飞流递给我手帕,让我擦掉眼泪。

“宫羽,这些年辛苦你了,为盟里劳心劳力,此番前去云南,山高水远,颇多凶险,是我连累了你们,冬日将近,还要跟着我前去杀敌,做出不必要的牺牲。”

宗主与我,向来话少。今夜的他,好像要与我说很多话一般,搁在平时,我定会满心欢喜,只是现在,我却生出了满心怀疑。


“宗主...”

话到嘴边,被我咽了下去,因为我怕听到自己猜测的答案。

“嗯?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宗主坦陈,到叫我不好隐瞒。

我鼓起勇气,问:“宗主,此次前去,可还有再见之日?”

我知道宗主病的很重,也知道他难享天年,这几日蔺晨公子一言不发,经常叹息,黎刚他们更是眼眶红肿,声音嘶哑,明显是哭过的。

“宫羽,你很聪明。你猜的没错,这一次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宗主望着我搅在一起的双手,平静说道,声音比往常更为平稳,却像是一把利刀,狠狠的插在我心里。

我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浑身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腿一软,跌坐了下去。

宗主别过头,没有看我,只是吩咐飞流:“去,把宫羽姐姐扶起来。”

飞流依言走到我身边,半跪在地,让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认真的对我说:“起来,宫羽姐姐,起来。”


我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小飞流,难以想象他失去宗主之后,会不会也有这般吞心噬肺的痛苦。

十几年风风雨雨,虽不是日日在他身边,听得他温声言语,但毕竟知道他就在那里,所谓的心安,所谓的稳定,不过是回头看一眼,他依旧还在,不曾离场。

“宗主,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要交代宫羽何事。请宗主放心,只要宫羽活在世上一时,便会保得郡主安稳一日。”

宗主点头,缓缓开口:“你素来聪慧,我本无需多言。只是此去战场,不比江湖,为了生存和胜利,敌人一定会无所不用极其,南楚主将白宁善用诱敌之术,霓凰与其交战多年,他对霓凰的战术非常清楚,此次毅然举兵北攻,必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霓凰虽然英勇机警,但战役事情繁多,她又要牵念与我,难免分心。你向来心细,能察常人所不察之事,我希望你在她左右,必要时刻提醒于她。”

我重整心绪,点头赞同:“穆府驻镇南番并非一日,南楚自前几年被郡主打退于清益,一直十分安稳,此次和大渝同时举兵,恐怕生出的不只是狼子野心了。”

宗主接过飞流端过来的药碗,用手捂着,吹了一口气,狠笑几声:“十三年前,他们怎么败在赤焰军手里的,这一次,只会更加惨烈的败在我的手里。七万英魂,系于碗间,这是赤焰军的心愿,也是我最好的结局。”

药碗散着白汽,衬着宗主的脸愈发惨白,不忍窥看。

“宗主,天气转凉,大渝又在北方,请您务必保重身体,这世上还有太多人在意着您,时时念着您...”

哽咽声起,宗主叹息,道:“宫羽,夜深了,回去吧。”

我退出门外,闻得房内声声咳嗽,飞流在一旁着急喊道:“苏哥哥,苏哥哥...”


时光飞逝,流年暗换,转眼之间,我来到云南已经五年了。

那场对南楚的战役胜利之后,我便一直留在云南,留在郡主身边。

郡主劝我:“宫羽,你还年轻,南疆荒芜,你应该去你要去的地方。廊州也好,金陵也罢,江左盟和林府必会有你的安生之地。何苦跟我在这边境风霜雨雪,苦苦厮杀。”

我拉着郡主的手,那双手本来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在深闺被千万呵护的,现在却新伤不断,旧伤未好,粗糙似男儿。

“郡主为南境是国之大义,宫羽为郡主是个人小义。郡主答应了圣上保云南稳定,我也答应了宗主护郡主平安。郡主不能失义于圣上,我又岂能食言于宗主?”

郡主摇头:“我穆霓凰铁血沙场十几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今生唯一憾事便是不能随兄长而去。不认识梅长苏的时候,天下倒还是那个天下,他没了,一切都变成了一件件琐事。我活着不过是为了熬完最后的日子,不管二十岁还是六十岁。宫羽,你不同,朱沉一直在等你。”

“朱沉...”我想起了那个和我一起入江左盟,一起来到云南的朱沉,听说他就要回廊州了。

“去找朱沉吧。”郡主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朱沉就在营帐外。


记忆里朱沉是个不善言语,不喜外物的人,整个人连着周遭的空气都是淡淡的,很少对人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但对我,他总是喜笑的,而且会笑的如孩子一般。小时候也曾和娘亲嬉笑欢语,娘亲告诉我:一看到你就笑的人,不是傻子,就是像傻子一样喜欢你。

朱沉是后者。

“宫羽,我要回廊州了。”朱沉声音不高,眼里有笑。

我点头道:“我知道,路上小心。”

“跟我一起回去吧,云南虽好,终非吾乡。廊州有山,廊州有水,廊州有江左盟,廊州有我们熟知的兄弟姐妹。在外流浪这些年,已经足够了。”

“朱沉,不用顾念我,好好回去,再也不要来云南,也不要去任何让你伤心的地方,哪里欢心,就呆在哪里。吃酒也好,抚琴也好,潇潇洒洒的过一生。”

打散的,寂寞少年,忘却的,河边小女。

朱沉不说话,怔怔的看着我,眼里有哀痛,有悲愤,更多的是不舍。

“你终究还是没法放下宗主是吗?”

“一直在心上,又何谈放下?”

“我哪里不好,枉费十年心血,却换不来你回头一眼。”

“你哪里都很好,可你偏偏不是他。”

...


朱沉走了,我并未去送行,怕引来不必要的尴尬伤心。

对镜花黄,红颜已老,桌上是他留给我的信。

“宫羽,我走了。天涯海角,生老病死,我会一直等着,等着你我两不相欠的那一天。不再欢喜过甚,不再钟情过疾,不再深情过命。那时候,我会来接你,结一场欢喜姻缘,盼一场好聚不散。”

咿咿呀呀琴声起,我记起了十年前初见宗主的那一天,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余里,但那又怎么敌得过梅郎的衣冠胜雪,乌发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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