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宏智
大学毕业后,我稀里糊涂到了一个小城市。开始那几年,现实特别残酷,经济上的窘迫倒还罢了,未来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前路,这般煎熬如重石般压在心头,让人时刻不得喘息。这般日子直到91年末才发生转变,儿子降临世间,我的人生才开启了另一番模式。
家乡传统习惯里,有孩子在的交流情境中,大家都习惯以称呼指代具体的人,不直呼姓名。家里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那么是不是得有个哥哥啊?于是刚会说话的儿子便自封为“哥哥”,言必称“哥哥”如何如何。
他是这么定位自己身份的,也是这么定位自己人格的。他这样小大人的劲头,令我令家人忍俊不住的同时,也越发如朋友般平等对待他,成就了他平和、大度、有序、积极、担当的品格。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27年,“哥哥”已经成长为玉树临风的大小伙。
在为他筹办婚礼的这段时间里,被忙碌快乐占据着的我,静下来的时候总思考着该给他怎样的祝福,觉得还是写篇记录“哥哥”成长片段的短文更有意义。
(1)
“哥哥”生下来是极瘦弱的,只有四斤八两,很少哭闹,别人逗他,他也很少笑,就是静静的看着逗他的人,似乎在说“你怎么那么幼稚呢”。好长一段时间里,公司大院的同事都以能获得孩子展颜一笑为莫大成就。
“哥哥”做事有板有眼,从学说话,到学走路都是如此。没会开口说话前,他不像大多小孩那样咿咿呀呀的乱说,想表达什么就用眼神加手势,直到有一天突然字正腔圆、响亮的喊出“爸爸”两字,此后便开始完整的句子。
走路也是如此,除非跟你玩耍时翻滚,平时他不试图翻身,也极少爬行,似乎那时候他觉得翻身、爬行与自己“哥哥”的身份不符。
有一天我把他放床上坐着玩玩具,我坐床边的沙发上看书。不知什么时候他从床上爬沙发背上,又从沙发背上爬我肩膀上,等他跨坐我脖子上的那一刻,我才注意到他。
好后怕孩子摔着。接下来,我扶正他,站起身,走出院子,架他在脖子上“登高望远”平视这个世界。我知道他特别喜欢这样玩。
没想到,就是这天之后,他学会了走路。
(2)
那个年代汽车不多,人们多以自行车代步,不需要太顾虑孩子外出交通安全问题。我们住的又是学校的平房,出家门是校园,孩子生活在一个很大的封闭院子里,孩子的自由活动空间很大。加上院子里刚好有一批年龄相差不大的小朋友,孩子的童年是自由快乐的。
学校的环境也给了他培养另外一种能力的条件。对孩子娱乐、体育活动的需求,我们是从不吝啬的,“哥哥”从小有篮球、足球。看孩子有球,学校的学生们课余时间就会拉他一起玩。后来大几岁后,他开始主动找学生玩,慢慢的成为他们中稳定的一员。
“哥哥”经常与比自己大得多的人相处、交流,让他的心智得以快速提升。在与大人相处时,刚到他会向各人报到,走时他会和你道别,会与人礼貌的打招呼,会恰当的表达他的关心。
有次学校一个老师批改学生考卷晚了,孩子吃完饭在操场遇见了,礼貌的打招呼,还问阿姨有没吃饭,赶快回家吃饭什么的,让这个老师感动了好久。她把感动说给我们的时候,我们也惊喜了好久。
在与小朋友一起相处的时候,“哥哥”认真、负责、大度,对小伙伴照顾有加,很有“哥哥”样。那个年代易拉罐饮料是高级饮料,“健力宝”、“可口可乐”是每个孩子们都喜欢的。“哥哥”就是哥哥,只要小朋友来家,他一定是不偏不倚,一人一罐,从不吝啬,从不隐藏。
“哥哥”从小是个整洁有条理的孩子,什么时候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出门必须是穿戴整齐,毫不含糊的,回家也是一进门就洗手洗脸,从不会脏兮兮的。
做事也是特别认真,不惜力气,有条不紊。所以,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直到高中毕业,除担任过几届班长外,一直就是班里的劳动委员。对于孩子做事,每个老师都是认可、放心的。
(3)
我始终认为,“哥哥”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大最大幸福。想起“哥哥”小时候的很多举动,至今让我心暖不已。
小城地处盆地,夏天酷热。当时条件有限,家里没有空调,孩子小时候睡觉时,需要我与妻子轮换打着扇子才能睡着。
有天中午,妻子外出,孩子告我一声就去学校大院里找小伙伴玩耍,我席地午休。说是午休,也就是躺着而已,三十八九度的高温,迷迷糊糊,似睡未着,能知道孩子中途跑回家喝了几回水。
他最后一次待要着急飞奔出门的瞬间,忽然收住了脚。可能是看我满头大汗的,转身拿了毛巾在脸盆里浸湿又拧干(其实,孩子当时手上的力道不够,还没法把毛巾拧干,所以毛巾还是湿漉漉的),擦我额头的汗珠。
能感觉到他怕弄醒我,动作是轻手轻脚的,细心擦过一遍,又拿起扇子帮我扇起风来……这时,门外的小朋友吵嚷着推门找他,听见他小声制止他们,“小点声,我爸在睡觉呢”,之后便轻手轻脚的拉上门出去……
在快要上幼儿园前的一段时间,孩子的姥爷退休了,于是孩子白天就去姥爷家由姥爷看护。可能是从小在一个严苛的氛围里长大,我去岳父家接他时常常感到些不自在。
我至今也不明白,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能看出我的不自在。从我进到岳父家门,他就不离我左右,一会给我端水,一会给我拿糖,吃饭时更是照顾有加,让我吃这吃那……
他非常敏感我和妻子的情绪变化,只要他在身边,就始终在意、关心着我们高兴与否,快乐与否,更多的时候感觉是他在照顾我们,甚至是呵护保护我们。
(4)
对于做人做事,我们没有刻意教授过孩子什么,但“哥哥”从小到大特别的让人省心,我总是觉得这可能是老天对我年少时苦难生活的补偿和宽慰。
小学时,有次学校组织小学生去上海、杭州旅游,孩子第一次离家远行,虽然有老师带队,同学同行,我和妻子还是放心不下,几天里一直念叨着他。
孩子回来那天,当他进门打开背包,拿出给爷爷给舅舅给我带的龙井茶,给妈妈和舅妈带的化妆品,给小表弟带的魔术玩具,给学校同院常玩的小朋友带的各种糖果等纪念品时,我们感慨起来,这么小的孩子,没谁专门交代过,怎么就懂得给每个人带礼物,而且还考虑了不同人的不同需要。
“哥哥”也是能够吃苦耐劳的孩子。他三岁时便喜欢上足球,假期必然要送去足校或足球暑期班训练的。1995年的夏天特别热,一大早起来就燥热异常,一上午训练结束,吃过饭,休息不了多久,艳阳当头的时候,又要去体育场训练。
有几次怕孩子太小吃不消,不打算送他去了,但“哥哥”每次都坚持着要去,不送他就要自己走路去参加,从没缺席过训练。
后来出国求学,一开始还担心他会不会安排自己学习之外的生活,能不能适应当地的环境,从小坚持的足球训练让他很快加入了一只半职业半业余球队,让他找到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从最初的上不了场,到替补,到主力,最后成为了球队不可缺少的一员。
(5)
“哥哥”不满七岁那年,暑假带孩子回陕西老家,想起每次路过却一直没有登过华山,便决定一家人上一次华山。
上山之前,我们一人要了一碗华山脚下小摊上咸到齁死人的汤面,我和老婆都有些吃不下去,“哥哥”却大口扒拉着,还高兴的说“真好吃”。
晚上11点打着手电筒步行上山,
直到凌晨三点到达峰顶。华山的险峻与登山的不易,每个登过的人都深有体会,
途中七岁的“哥哥”没过怨言,没过退缩,一直兴致勃勃的攀登着,没让我们抱,至今让我佩服“哥哥”的厉害。
孩子还在襁褓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特别喜欢看火车、看长途汽车。
看着来来往往的火车汽车,总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这辆是去哪的、有多远,那辆是去哪的、有多远。
也许孩子从小就有对远方的向往,后来果不其然就远渡重洋去求学、工作。
现在,每当我停下来静下来的时候,抱着他专门跑去火车站,看着一列列来来往往的火车、一拨拨来来去去的行人的情景,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脑海……
(6)
人生路匆匆,或惶恐,或自如,或忐忑,或从容……但我相信我的孩子不会迷失。他小时候的一件事,让我相信这点。
“哥哥”四五岁的一年春节,一大家六个大人带着孩子去公园看灯展,到了一处特别热闹的地方,紧注意,慢注意,还是一转眼就不见了他。
一家人赶快分头寻找,我则在进园的大门口守候。过了五六十分钟,远远看见他从容不迫的往大门口走来。距离还有百多米的时候,他看到了我,他依然还是从容镇静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孩子过来后,妻子一把抱起他,哭着问他怎么走丢了,孩子说清了原委。又问他是怎么想的,找不到爸妈怎么办?
孩子首先明确说,他不能哭,也不能慌,即使看到我们也没快速奔跑,也没委屈哭喊,他说那样哭喊别人就会知道他是走丢的孩子,可能会抱走他。
如果在公园找不到大人,他会以正常的步态往家走,实在走不动时会找警察求救,或者让路上维持秩序的警察帮他打辆出租车,到家再让大人给车费。
他知道节日期间执勤警察很多,可以帮到他;打车之所以想到让警察帮助,是会更安全……
听完孩子的处理思路,我心里特别高兴、踏实。从这一刻开始,我相信“哥哥”可以走好人生后边所有的路。
(7)
转眼间,那个曾经襁褓里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已经大学毕业,留在新西兰工作,也找到了人生伴侣,展开了自已的生活。
毕业那年我和妻子去奥克兰看他,出来机场,高大坚强的孩子抱着我们突然哭了起来。后来说起,他说是看到我的头发白了……
今天一早出发北京的高铁上,写下这些零碎的文字,回家得赶快把头发染染,今年春节儿子儿媳要回来了,我不能让他们在外挂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