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花
望着
满月。
——阿巴斯《一只狼在放哨》
很难想象在电影《樱桃的滋味》里将长镜头贯彻始终的伊朗导演阿巴斯,当其化身诗人却是抱持相当精简短悍的审美态度。或因诗与影虽同归艺术,到底载体不同,而这般的诗艺选择又会给阿巴斯的诗歌带来怎样的魅力?
在诗集《一只狼在放哨》中,尽管很多篇章有不断咏颂的重复场景,亦有相同诗旨诗作的集中集结,阿巴斯对诗歌所要集中塑像的——伊朗当代生活——自是有着一以贯之的展现。但诗节之间的视域转换之大,每节诗的意境独立性之强,让我们更愿意将之切分开来,当做自在生长的一朵朵诗之花。
三至五短行的诗歌演出,阿巴斯的诗作仿佛是对日本俳句的一次当代致敬。而形式肖似的背后,内质的处理却是沧海桑田变了模样。面对着祖国艰难的现代化进程,阿巴斯实是保持不了宠辱不惊的抒情姿态。“秋天第一道月光/射在窗上/震颤玻璃。”是月光的力量?是玻璃的触动?是诗人诗心外放的投射啊。月光依旧,人世却是一座“破碎的世界”(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当我回到出生地/童年的游乐场/覆盖着/废金属和生石灰。”现时的在场(阿巴斯凝视着)和童年的缺席(尝试捕获一种记忆),时空交叠于物象之上,反馈于诗人之笔,显露出一种矛盾张力的意象并置。白菊花与满月还是温和地“望着”,月光与窗便是紧绷绷的“射”了。短短的诗行排列下,悬置着一股对峙的力量。
这样的意境处理在阿巴斯的诗集中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庄严的大教堂前/一只乞丐碗。”“人行横道上/躺着/某个人的纽扣。”……相当出色地展现了阿巴斯对这一诗艺的运用。孤单单的意象,在广大的意境“空白”中心,反差如此强烈的对峙着,自然生发出一种焦灼感,一种想象的场景演出着。尤为值得注意的是,阿巴斯的场景塑造绝没有进行诗意的变形,全部是如此贴切于现实生活。这一点上,他又向着辛丝波卡的诗学观念靠近,诗歌演出的是每个人的日常。“饥饿的乌鸦/凝视月亮周围的庄稼。”月亮与庄稼紧密结合的视线错觉,绝非诗意的错置,而是生活的体验,这样的诗意显得更为珍贵。
或许阿巴斯的诗歌场景是小的(可见的实物),但它的意境又是广大的——于对峙中张开无限的空白,召唤着所有可能的生成。如果说阿巴斯在很多篇章明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姿态,但在广大风景的对峙中他把情感隐藏了,留待着读者去猜测感知,毕竟主动给予不如热烈拥抱来得真实。“一条面包/在五个饥饿的孩子/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之间分享。”面包与人,孩子与孕妇,这个家庭与整个社会,读之同情自在其中,批判自在其中。即使对诗歌背后创作者的态度拿捏不定也是无须忧心,诗歌最不怕的就是误读,那只是另一种诗意,另一真实的人心体悟。
就如《樱桃的滋味》一般,男主在与各类搭乘者的对峙中,人情人性自在流转,彰显的是广阔而复杂的人生价值的碰撞,这又是另一种对峙下的广大风景。剧终男主躺卧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与诗作殊途同归——“在善与恶之上/是蓝蓝的/天空。”在这场对峙中,阿巴斯到底持着和解的旗帜,将一切人世的艰难苦乐放置在大自然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