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爷说罢,见众人又恢复了平静,像贾秀才这种吹毛求疵,无事生非的人也不再议论,便袖了报纸,转身就要离开。
晴轩捡起地上的黄杨木柺杖放到老太爷干痩苍老的手中,满怀愧疚:“父亲。我昨日回家太晚,没来得及给您请安。今天一早听说家里施粥 ,直接就到粥棚来了。”
陆老太爷连咳几声道:“这样正好。不必多礼。你们要保证每个来的父老乡亲都有粥喝。我老了,站一会儿就累的慌,我先回去,不用管我。”
老太爷走后,人群渐渐散去,十二锅粥也快施完。半天的劳作早已让晴轩腰酸臂疼,神思疲钝。
未曾注意一个姑娘悄悄来到粥桶前,晴轩埋头机械地说道:“把碗拿上来。”
姑娘噗嗤一声,笑道:“晴轩,我是宛如。”
晴轩抬头一看,见眼前身穿白衫蓝裙,梳着两股大麻花辫子,一脸白净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方宛如,不好意思地笑了:“宛如,你怎么来了?我当你是来领粥的呢。”
宛如道:“我哥哥一大早就回成都黄埔军校去了,来不及跟你告别,叫我给你说一声。”
晴轩呆呆的怔了半天。从小形影不离的一对好友,长大后却很少在一起。自己因为酷爱绘画艺术,选择了国立艺专,谊民为了报效国家而成为黄埔军校十八期学员 。昨夜跟谊民的畅谈犹在耳际。原来还相约太平之日,共游祖国河山,登泰山,渡黄河 ,过雪原,观沧海,漫步江南小巷,驰马塞北大漠……哪知仓促一面,不过旦夕,战火纷飞,无有宁日,美好的愿望,又近乎遥遥无期了。
“晴轩,我们去逛书店罢。”宛如清脆的声音将晴轩从怅惘中惊醒。
“这?”晴轩又惊有喜,兴奋中又带着几分不安。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粥都快施完了。你们去吧!”二奶奶仿佛早就看透晴轩心思,掐灭手里的烟头,一把接过晴轩手中长勺。
三奶奶也高兴地说道:“难得宛如盛情邀请,你们读书人,去读书才是正经事。”
四奶奶看着晴轩和宛如,一对自己都很喜欢的人,欲言又止,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摇一摇纤弱而白皙的手,也不知是欣慰还是难过。
晴轩和宛如别过三位奶奶,顺着荫凉的石板路信步而行。高大的黄桷树顽强地生活着,像一把把巨伞遮护者一间歪歪扭扭的瓦房和摊铺。
一路的茶馆,面馆,缝衣铺,铁匠铺没精打采地耷拉着门窗。
看着宛如得意的样子,晴轩说道:“镇上不比县城,满街的铺子大多都关了门,哪有什么好的书店可逛。你喜欢什么书,我回重庆上学时帮你买一本就是。”
宛如笑道:“人家不过是想找你随便走走吧。什么书都行。”
晴轩明明知道被宛如骗了来,还是不免认真地说道:“你喜欢诗歌的话,我可以送你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我在重庆不知怎么一时兴起,一次买了两本。”
宛如兴奋得红了脸:“你怎么知道我也喜欢泰戈尔的诗。哥哥在家时常背诵那首《生如夏花,死如秋叶》,听久了,我都会背了”
晴轩摇头不信。宛如看一眼晴轩困惑的眼神 ,微微一笑,凝神念道:
“生命,一次又一次轻薄过
轻狂不知疲倦……
我相信自己
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败,妖冶如火……
我相信自己
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
不盛不乱,姿态如烟……”
看着宛如白衫蓝裙玲珑娇俏的样子,就算在炎炎夏日之下,仍像水仙花般的水灵剔透,生气勃勃,晴轩莫名生起怜惜之意,连忙用手轻轻止住宛如的嘴唇,小声说道:“不可轻言死亡。”
宛如受宠若惊地看着晴轩:“那我只做永生的夏日之花,永远不凋不败,永远妖冶如火。”
看着宛如天真如花的面孔,澄澈如水的眼睛,晴轩笑道:“永远是夏天,那得热坏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