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十几分,冬日傍晚,下雨,天色已黑,黄色温和的路灯亮起。雨不大,风也不大,不冷,撑着那把支呀作响的雨伞,路上人不多。
出来走走,逃离开足了暖气,闷热的图书馆自习室,走过仅与学校一墙之隔的小区,期待起铲子和菜锅的摩擦声,碗筷碰撞的清脆声,时不时会飘来一阵饭菜香,循着那气味,猜测今天烧的是什么菜?呶呶鼻子嗅嗅,咸咸甜甜的——酱油味,猪肉味,生姜蒜味,会不会是红烧肉,还是酱炒肉?我又不自觉得狠狠得吸了一口气。
通常在这个时间点,城市的道路会陷入异常拥挤的状态。坐在车内的他们微皱眉头,急促得猛按喇叭,滞留在红绿灯、冰冷坚硬的马路上,看看窗外,周围都是令人窒息的密集车辆,转头,等着红灯倒计时,表情淡漠。他们还需加班,不得不匆匆吞咽眼前纯粹用来果腹的食物,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断滑动,嘴巴和手指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没有什么时间去细嚼细想。
多少次,我都庆幸自己在这里读书。对,是庆幸不是安慰,如果在下沙,我便感受不到这样的烟火气息,我会被那喧闹富余的街景迷得眼花缭乱,更不可能拥有如此平静富足的心态。
突然想回家,想着快要过年了,迷恋并且不断重温这种感觉。相较于城市,我是更喜欢农村的,不急不躁。如今的新农村,却又更怀念那时的油塘下——住在三舅家,两层平房,周围有口井,几户人家共用,井水清澈冰凉。那时冰箱还未普及,置于井水冰镇后的“西瓜”、“豆奶”成了炎热的午后、闷热的傍晚,我们这群孩子最爱的点心、饮品。
没有空调彩电的夏日晚上,我们会坐在屋前,时有萤火虫飞过,还有大把大把叫不上名字的飞虫。空气里混杂飘浮着风油精、清凉油、花露水、蚊香浓郁刺鼻的味道。舅妈、外婆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驱赶蚊子,周边邻里坐在一起聊着家常。我们这些孩子嘻嘻闹闹,你追我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被大人们及时制止,停下来安份得坐在板凳上,大口大口吃着自家种的西瓜,汁水沿着嘴角、脖子、手肘顺流而下,三两口吃完,抬起头,鼻子和眉心上粘着的西瓜子惹得大人们捧腹大笑。
至于冬天,印象中除了令我们涩涩发抖的潮湿阴冷,还有热水袋、暖被窝、手工围巾棉鞋毛衣、打雪仗、鞭炮以及那年寒假我们追着的《仙剑奇侠传》。
零度的早上,呼着热气,三舅端着一大碗面、稀饭或是鸡蛋索粉,站在那个池塘边,大伙儿边吃边闲聊。都是些朴实的农村人,穿着朴实的棉袄,吃着朴实的食物——用昨日的剩菜剩饭一锅煮的“饭汤”,青菜年糕,青菜鸡蛋索粉,青菜鸡蛋面,青菜番薯面……青菜、红薯都是自家种的,是冬天的主打食物;鸡蛋,当然是自家养的鸡下的,每天都咯咯喔、咯咯喔地叫着;至于面、年糕,有买的,大都数是贤惠些的妻子自个儿打的、拿着自家的糯米凌晨排队叫人做的。那时的早饭都是简单的汤汤水水,冒着的腾腾热气把鼻子熏出了水,用手擤一擤,或者直接用手背抹去,继续呼啦呼啦得吃着碗里的食物,这么一碗下肚,着实也暖和开了。
过年正月的早饭会略有不同,也是我所期待的——有官豆粽、桂圆红枣莲子汤、茶叶蛋、年糕……五芳斋红遍全中国,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令我念念不忘还是家乡的官豆粽。官豆粽实则就是豆沙粽,用颗粒状的大赤豆作馅,跟五芳斋的粽子不同,自家包裹的粽子个头大,一个足有一斤,陷外的糯米口感软糯Q弹,不加酱油而是用灰汁水浸泡……不像嘉兴粽子过于软塌,家乡粽子更“韧”可以切片用油煎烤,煎烤的外皮带有锅巴的酥脆,咬一口,里面却依旧湿润软嫩;也可直接放水里清煮,吃着带着竹叶清香,反正不管是烤的还是煮的,只要是官豆粽我都喜欢。桂圆红枣莲子汤,不放白糖而是颜色更讨喜的红糖,喝着甜蜜蜜,正月初一大人孩子每人都喝上一碗,图个吉利。
小时候奢甜,这种甜甜水水最爱了,还爱加个水煮荷包蛋,特别是流油的溏心蛋,一大碗连蛋带汤喝得一滴不剩。看我如此嘴馋,大人们便说天天吃这么不的东西,会发胖。要发胖?记不清多大开始忌讳“胖”这个字眼,是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吧,知道爱美爱漂亮了。嘿嘿,小馋猫呀,再爱美,正月初一的那碗汤水还是少不了的,这不,现在就已经念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