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
白衣少年倚着阑干,微眯眼望着远远一碧如洗的青山。正是深秋露重,一阵细雨后,雕龙画凤的楼门湿透,雨水顺着青石板的花纹弯弯曲曲流向一边的松林。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金色流苏微微摇晃,另一只手执着一本墨香古书,书页发黄仿佛一捏就会破损成灰,楷书端庄大雅,隐约还有当年几分古墨的香味。
“游浩贤。”身后久闭不开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隐约只见墨绿的眸子在黑暗的背景里闪着点点微明。见少年未曾答话,少女推开门,她墨发未来得及梳起,手里是一盏刚刚点起的油灯。
“游浩贤,你还在等他吗。”少女将灯轻轻放在一边,白色的棉芯似乎是很不容易地撑起了摇曳的灯火,在这场烟雨的余韵里透着一点儿黄晕的光。她一手挽起长发,一手迟疑片刻递上一封信,飘着浓浓药苦的味道。
“今早的信鸽。”绮竺轻描淡写一句,又转身回了门里。
少年微低头,拿起薄信,小心翼翼揣入怀中。信纸凉如玉,却最是温暖。
“霍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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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少年躺在床榻上,紧闭着双眼。身旁红发少女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沉默片刻,少年猛地睁开了血红色的瞳,以极快的速度先发制人扣住少女的手腕往怀里顺势一带,尖牙就抵上了那雪白的脖颈,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
“游浩贤还在等你回家。”牙齿刺破皮肤那一刻,女生淡淡说到,手里的碗重重磕落在木几上,没有任何表情。
少年一顿,抿了抿唇,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捋起少女的红发,仔细端详片刻,血红的眸里努力挤出一丝金色,澄澈璀璨如阳光,瞬间扩散。
少年的金红色双瞳,彰显着异乎寻常的血统。
他是蛟和龙的混血。
少年不轻不重地推开少女,重新躺回了床上,睁着眼望着破落的屋顶,空洞而无神。少女收拾了木几,端着凉掉的汤药就准备出去。
“我还能……回去看他吗。”
少女脚步一顿,冷冷的声音久久萦绕在霍琊耳畔。
“他一直等着你。就算爬,也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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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哥……”亘瑶靠着门框,担忧地看着祠堂里那个雪白的人影。
一片烟火晕晕里,白发披散的少年失神地抱着怀里的灵位。
桐木的灵位上金漆的几个字。
「亘良」。
自从哥哥醒过来,除了昏睡就是在这里抱着八哥的灵位呆呆地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然后又沉沉睡去。
那个老是粘着小律的绿毛神把穆哥的梦境读了出来——
雪山的日出,一橙一白的身影并排坐着,幼年的亘良指着初升的旭日,稚嫩白皙的脸上染上兴奋的红晕,鼻尖冻成粉红。
很温暖,因为有你啊。
一个短短的片段,每晚都会反反复复梦到几百遍。
亘瑶这才明白,他们之间的羁绊,不仅仅只是血泪相溶之亲。
那翠绿的瞳,没在血污中,那近在毫厘的手,再也握不到了。
“哥……”细微的声音像是针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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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那个雪白的身影向自己跑来,急促呼唤他的名讳。
万籁俱寂。
“你醒了?”模模糊糊睁开眼,黑发蓝瞳的男子坐在床边,眉眼带笑。
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自己居然还活着。
亘良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知觉一点点回到身体里。
“……小穆在哪里。”
“啊呀,差点儿忘了告诉你。”男子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热气,“你呢,已经死了。这里是亘穆的记忆封存之地。”
亘良扯了扯嘴角,又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竟然出不了声了。
还是没能保护他吗……
“你是已经死了,但是你和他之间的执念太强大了,灵魂出窍那一刻就被吸进了他的记忆里。也就是说,你现在活在他的记忆里。”
“……”他还好吗。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他想你都要想疯了呢。”
“……”是我对不起他。
“所以,作为惩罚,”男子起身,敛了方才的调笑,脸色冷然,“你会在这里一遍又一遍重复你们的记忆,忍受轮回之上的痛苦。”
那真好……我们又可以回到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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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下。”红发的饕餮站在奏的身后。
奏坐在山崖边,望着远远的那座四层楼阁。风铃系在八角楼顶上,清脆声响这么远也可以听到。牌匾上的红绸被风吹拂不时露出那金色的名字。
「锋芒阁」。
“神殿——”
“诶诶诶你别出声,绮竺出来了。”锋芒阁回廊上出现一个淡绿的剪影,如烟如柳。那身影走着,转过一个拐角,消失了。
“好啦,我们走吧。”奏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站起身。
“……殿下,”饕餮难得地认真,“喜欢小律姑娘,为什么不去找她。”
少年身形一顿,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意。
“因为她说过,她会回来的。”
“我就在这儿等她。我等她回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