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诺诺又拿起我床头那相框来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

那是我和她爷爷的婚纱照，我穿着白色婚纱微笑地看着镜头，她爷爷穿着军装看着很严肃，但是看向我的眼神里透露着温柔的嘴角上扬。

“奶奶，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呀?”诺诺的小手摇着我，用稚嫩的声音问道。

“很快，他很快就回来了。

二、

民国八年，巴黎和会的事情传到中国人的耳里，中国人民愤怒了。商人罢市，工人罢工，学生罢课，群众的爱国热情高涨，纷纷上街游行示威抗议。

我和女伴也在学生队伍中，高举着横幅，跟着喊口号。

“誓死力争，还我青岛!还我山东权利!”“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

“废除二十一条!”

突然人群暴乱，前面的学生开始骚动，嘈杂的叫喊声中夹杂着警哨声。突然传来枪声，前面倒下几个学生。场面混乱了，我周围的学生们扔下横幅四处躲避，我和女伴也跟着跑。在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撞倒了我，我想向女伴求救，可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想站起来，脚踝传来一阵剧痛让我跌坐在地。我开始害怕了。

“我扶你起来。"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我握住借力站了起来，但是脚踝的痛让我站不直。那个帮助我的人说:“你住哪儿，我背你回去。”我看着他穿着中山装，一副斯文书生样，也不像是坏人。我趴上他的背,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他问:“你是哪个学堂的学生?会念诗吗?”

我不说话，母亲教导我不要和陌生男子说话。

“我就一个粗人，穿这中山装看起来像个学生。以前都没机会念书，特别羡慕你们这些学生。你们啊，好好的课不上了就来捣乱。这抗议的事自然会有人解决。”

“我们这是在争取权利!”我反驳。

“哟，终于肯说话了。我知道你们爱国，但读书最重要。学了知识能造出我们自己的飞机大炮那多好! ”

“我到家了。

他放下我，我这才仔细瞧清他的模样。穿着中山装的确像个学生，但是一双浓密的剑眉，减免几分书生气。

“感谢你能送我回来。”我和他告别。

“你记得回去以后用冰敷，然后拿药酒..."他看着我说。

"报告!陆师长!”有个穿军装的人走过来打断了他的话，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我说:“再见。”

他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三、

母亲让我去咖啡厅见-一个人，她说这是我订娃娃亲的未婚夫，可是我从未见过这个人。现在这个时代追求的是自由恋爱，我怎么愿意被操纵自己的婚姻。母亲说你就去见一见，万一不喜欢那就取消婚约。我不想母亲失望，应承只是去见一面。

我提前到了，望着窗外发呆。自从那天之后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个人的身影，如果我们能再见面多好，我还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几年过去了，如果我见到他我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我。

“你好，请问是林小姐吗?

我回头，惊讶地发现他就站在我面前。原来他就是我的未婚夫，我们之间还是有着缘分的。

后来回家我答应了母亲，我要嫁给他。

过后不久，我们就结婚了。婚礼上，他对我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婚礼之后，他拉着我去照相馆拍照。我穿着婚纱,他穿着军装。他穿着军装的样子很严肃，摄影师试了好多次都拍不下手。摄影师哀求"陆师长，能否笑一笑?”

他说:“我一穿上军装就觉得肩挑有担子，严肃惯了改不了。”

我理了理他的衣领，看着他笑道:“你这样别人以为是我强迫你娶我。”

他笑了，眉眼里皆是温柔。摄影师赶紧抓拍。相片洗了两张，他拿了一张放在衣服上面的口袋。他说得把你贴着自己的心。

听说过几天军长训斥了他，说他枉顾军纪，偷偷跑出去半天。那时候我才知道拍照那天为什么他突然回来了，然后说要带我去拍照。因为几天后他们就要出发了。

他被罚在后山跑了一夜，我偷偷上山去找他。他累得瘫坐在石头上，汗水浸湿了衣服。这冬天寒冷的夜晚，我看见他浑身散着白色的热气。我跑过去，拿汤婆子塞到他怀里。他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掏出热水壶给他，让他喝几口暖暖身，又拿起手帕擦掉他的汗。我心疼地说:“这么冷的天怎么让你跑后山呢?”我看见被汗水浸湿的衣衫结成的霜，心里难受自己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把汤婆子重新塞到我怀里，说:“你回去吧，冷坏你怎么办?”

“我想见见你。”我委屈的快要哭出来。

“我自愿的，在这紧迫的形势我还偷溜出来，是我对不起我的战士们。我不是向军长认错，而是向全部队的战士们认错。家国家天下，国为先，局势面前应该无儿女情长。对不起，我不能好好地陪在你身边。

“当我决定嫁给你的那天我就想到的，我会一直等着你。 ”

那晚回去后，我哭了一夜。

作为你的爱人，我早就做好准备应对一切了。

过后几年他回来过，待了一个月。我和他说，我要跟着他。我接了他的母亲和我父母一起安顿好，我变卖了家产换了物资寄到前线去。我放弃了在医院的工作，投身到了部队中做了一名军医。没多久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再过几年又有了第二个孩子，只不过战火岁月中哪能有安稳日子，第二个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他安慰我:“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但是之后，我们再也没有生出另一个孩子。

1942年，他被编到远征军，去了缅甸。出发之前，我连着几个日夜不休息给他纳了鞋垫。他心疼地看着我受伤的手指，给我涂药，说:“你的手是用来救人的，不要伤了它。

我说:“你要走的路不好走，我给你纳鞋垫厚一点，你走的也舒服点。”

我以后每个月都给你纳个鞋垫，直到你回来。最后，我只给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是鞋垫越纳越多，箱子也装不下了。我就把它们送给其他战士们，希望他们能穿着这鞋垫带回来他的消息。

战争结束了，我的眼睛开始看东西模糊了，纳一双鞋垫也没那么称手了。我就一年纳一双，一针一线的，没想到就这么又藏了一箱。

四、

诺诺打开木箱子的盖，放了一双新鞋垫进去。她说:“鞋垫都这么多啦，爷爷回来也穿不完了。

我摸着小孙女的头发，说:“你爷爷很快就回来的，这样他一定很高兴有这么多鞋垫，肯定多买几双鞋，垫着鞋垫换着穿。”

叮咚，门铃响了。诺诺跑去开门，我推着轮椅的轮子过去看是谁来了。门口站着几个不认识的人。

其中一个穿着新式军装，拿着一个国旗包着的盒子进来。他把盒子递给我，然后对着我敬军礼。他说了很多话，我看见那些人都流着眼泪。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说，这是陆军长的遗骸。

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回来了。诺诺哭着说:“爷爷回来了!爷爷，诺诺要告诉你，你有好多好多新鞋垫穿呢!”

“这是陆军长的遗物。”

那水壶都生锈了，壶凹了些。我记得，那是我偷偷上后山给他的热水壶。还有一张糊掉的相片，它有个半圆形的洞，边缘有灼烧后的焦黑。

“这是在陆军长遗骸的军装的贴心口的口袋里找到的。”那是我们的结婚照，跟床头那张是一样的。

我依旧记得结婚时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注:“结发为夫妻”自苏武的《留别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嫵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百度译文

和你结发成为夫妻，就从没怀疑与你恩爱到老。和你相爱缠绵陶醉在今夜幸福的时刻，多么美好的时光呀!可是明天我就要为国远行，不得不起来看看天亮没亮是什么时候了。当星辰隐没在天边时，我就不得不与你辞别了，因为要到战场上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你团聚。与你依依不舍长时间的握着手也是幸福的，相互不由自主的流泪是因为这可能是你我今生的最后一面。 我倍加珍惜现在幸福的每分每秒，我永远也不会忘了和你相爱，这么幸福欢乐的时光。如果我有幸能活着，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如果我不幸死了，也会永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