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巷子。
头顶残月当空,似一盏即将熄灭的烛火照着她脚下一小片青石路。
她在这条巷子中慌乱无助的奔跑着,两侧的石墙那样冰冷,手指早已冻得通红。
可她不敢停下。
青石路凹凸不平,她踉跄着,腿上的伤一片殷红,染湿了她的裙。
她不时地回头,后面的巷一如她经过时那样黑,可她知道那黑暗里,有什么在无声无息的向她靠近。
她只能尽量再跑快些。
可是腿上的伤隐隐刺痛,她边跑边回头,巷子口就在眼前——
只要她能跑出这条巷子!
只要跑出这条巷子!
她就可以活!
——扑通。
脚下的青石路绊倒了她,她跌倒在地上,身后的黑暗里,有寒光一闪而过——
“夕夕!”
她从梦中惊醒。
喘着粗气,冷汗自额头滑落,流进眼角,引起一阵涩痛。
她揉了揉眼睛,拿起床头手机。
06:32。
她的眼睛移回来,定格在手上的纱布。
是因为……遇见他,才又做了这个梦吗?
她想起那人的眉眼,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尽管年龄对不上,可是姓名一样,长相一样,甚至那低沉的声音,含星的双眸……她不会认错的。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打破那个诅咒了吗?
她靠在床头,心乱如麻。
窗外有汽笛声不时响起,这个城市已然清醒,人们忙碌而繁杂的新一天即将开始。她之前很是讨厌这里,因为初来乍到时,目睹了这座繁华都市的冷漠、吵闹,四处的高楼令她茫然无措,那铜墙铁壁显得凡人如此的弱小。
可现在她竟有了一丝安心。
因为他也在这里。
她睡不下去,翻身走向浴室。
热气蒸腾,室内白雾茫茫。
她站在花洒下,望着自己手上那快要愈合的伤口,抿了抿嘴。
半晌,她伸出手,将水温从热调节成了冷。
……
今天这场大雨,令食堂人满为患。
我排了许久的队,才打到了心爱的卤鸭腿。
挑了个人少的角落,细嚼慢咽了两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顾医生,有急诊。”
我飞快地将剩下的饭菜扒进嘴里,囫囵咽下,大口喝了一碗汤,将餐盘放好,匆忙朝着急诊科奔去。
踏进一楼,路过输液科,我撇头一看,那栀子一样的姑娘歪着头,靠在窗户上睡着了,输液的瓶子换了一个。
步子没停,心脏却不似刚刚那般急躁。
大步走回到急诊科,一头扎进了工作。
待我从手术室出来时,日头已西落。
除了急诊科,其他科室已陆续下班,我换下手术服,在四楼楼道里抽了一只烟,想起手术台上那人被撞的残破不堪的身躯,手不自觉地抖了抖。
半晌,一根烟尽,我坐电梯下楼。
急诊上的人也少了不少,我慢步走回办公室,活动着四肢。
整理了一下今天的病例,一页一页翻过,又瞧见那个名字。
楚夕夕。
想起她泛红的双颊,和那双深沉宁静的眸,我摁了摁太阳穴。
外面夜色沉了下来,雨声渐稀。
我抱着大衣走出医院大门,想着去取车。
却不想,几步台阶走下去,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影。
她曲膝坐在阶上,下巴抵在膝盖上,姿势乖巧可人。
乌黑的发散落在她肩头,在这冷雨夜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
我顿了顿步,朝她走去。
大衣披在她身上时,女孩一愣,紧接着她回过头来,站起了身。
“顾医生。”
“嗯,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坐着?”
我垂眸望着她,她的脸庞恢复了以往的白皙肤色,只是耳尖红彤彤的,应是被这晚风吹成了这样。
她的手抓着我大衣的两侧,而她轻咬着唇,半晌,想将大衣脱下还于我。
我伸手将她裹的更紧了些,又扣上了两个口子。
她像一只白嫩的茧蛹,被黑色的大衣紧紧包裹着,衣角靠在她小腿处,显得她那样弱小。
我只望了一眼,便撇开了目光。
“走吧,学校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打开手中的伞,往下走了几阶,身后无声,我回头,她正抬眼望着我。
“走啊,”我看她迟疑的样子,笑道,“我的医师卡你也见过了,还怕我是坏人吗?”
她摇了摇头,跟了上来。
雨声淋漓,一滴一滴捶打在伞面上。
伞不大,一人用足以,两人却需靠的近才行。我和她肩靠着肩,半晌无话。
余光中她被困在我的大衣之中,像一只刚被捕获的银鱼,目光清明闪烁,却不挣扎。
霎那间,我又有了笑意。
我开口道:“还没告诉我去哪里,是东边的大学城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住在庆华园。”
离医院不近不远,二十分钟车程。
我蹙眉,想到什么,“庆华园……那不是离二院更近吗,怎么跑来我们医院挂急诊?”
她一愣,脚步一滞,背部已在伞外。
我不明所以的跟着停下了步子。
很快,她走了回来,依旧与我肩靠着肩。
“你的医术好。”
她闷声道。
倏的,我大笑开来。
对这句恭维话竟有些真心欣喜。
我笑道:“承蒙厚爱。”
她听闻也笑起来,浅浅的,露出一个梨涡,眼下那颗泪痣也在月光下隐约显在我眼底。
传闻有泪痣的人,都是前世托生,来寻找爱人的痴情人。
我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她问的“前世今生”,心想难不成她真的是托生而来?
可不过是句民间传说的市井话,半点科学依据也没有。
我笑自己竟突然愚昧起来,明明是个无神论者。
一思二想间,二人已到了车边。
她手还困在大衣之中,我将伞夹在脖子和肩颈之间,伸手将那两颗扣子解开,然后替她打开车门。
做这些时,我只觉得她目光灼灼望着我,烧的我耳朵也通红。
她上了车,我绕到了驾驶室。
开了暖气,车缓缓驶出医院,走向大路。
她似乎话很少,也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东问西问。她端正地坐在副驾驶座上,黑色的大衣被她叠好放在腿上。
不知怎的,我那忙碌了一天的疲惫感竟一扫而空。
她真的像枝栀子花,悄然含香开在这静夜里,窗外雨声如珠,伤不了她毫分。
车上安静如许。
不知为何,我却没有点开电台,让音乐打破这宁静。
路上车不多。路灯暖黄色的光投在玻璃窗上,一团雾蒙蒙的光晕。
只有雨声忽大忽小,那一瞬间,我好想这样一直开下去。
沿着这条路,一直开下去。
只要她坐在我旁边。
我边注意着路况,边如此在脑中幻想。
直到她略微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医生,就是这里了,您在小区门口将我放下吧,进去很麻烦的。”
她动作很快,我将将靠边停稳了车,心想着伸手从后面拿出伞给她,她人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往小区里面走去了。
我扭着身子握着伞,看到副驾驶座上那叠的整整齐齐的大衣,倏然一笑。
笑自己,对这个女孩,有点太过上心了。
竟一瞬间想着追下车去,打伞护送她到家。
顾依然啊顾依然,你魔怔了吗。
我将伞扔回原处,转身握住方向盘。
呼了一口气,强忍着没有转头去看那道在雨雾中挺拔又瘦弱的影子。
车子往回开。
车中依然安静,我却觉得烦躁的很,随手打开一个电台,音乐声盖过了刚刚那一瞬的落寞。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
我降下车窗,夜风夹裹着雨粒冲进车里,落在我身上。
点了一只烟,深吸了几口,烟气顺着风融进了雨里。
那烦躁依然紧靠在我心头。
是太久没恋爱了吧。
我夹着烟握着方向盘,在等红灯时如此想。
一定是的。
不然怎么会因为一个不过见了两次面的小女孩而意乱至此。
那疲惫感铺天盖地的又向我袭来。
可身边那枝栀子花已不在。
我逃一样的回到家里洗了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直到半夜,我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心头的躁动不安令我困惑。
叹了口气,我翻身穿衣,去地下车库,打开副驾驶座,那件黑色大衣安静的躺在座椅上。
一如在她腿上那般。
我可能真的魔怔了。
抱起大衣,回家的电梯上,我颓然想到。
我顾依然,可能对这个楚夕夕,一见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