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路》
我以为乡村的小路,是为野草铺设的,草要行走,小路方便,密密仄仄的走,少有阻挡。小路游于阡陌中间,把土地分成大块、小块,大块、小块的地生长庄稼(稻麦豆山芋棉花),野草的家就安在小路之上,准确地说,小路叫田埂,草走多了,田埂就成了小路,草田埂,草的路。野草开小差,离开家溜进庄稼地,总被锄头、铁锹撵得贴天发,终还是回到了田埂,细若脉搏的小路。
一条小路诞生,除了草,最早走上的是虫子,它们叽叽歪歪地唱歌,在群草中晾晒翅膀,做一些撩耳摸腮的动作,又吸引了鸟、蛙、鸡、鸭们。小路开始热闹,顶在野草上的露珠挂不住了,常被碰落,打湿生硬的泥土。
蛇和小兽埋伏,落空的时候不多,闹出乡村特有的连环音响。
小路分割土地,泥土和水驻扎了下来,抚慰绿以及水的漾动。许多年后一个诗人对我说,每个人生下来,就携带块土地。在乡村找到了答案,被分割后的土地,分到了人头上,我也拥有了一方,常年里种着稻麦和我喜欢的植物,甚至抛荒,我的土地我作主,如我自由自在地在稿纸上,安下一个个文字,词不达意也是我的心情。
若干年后,我又演绎,每个人在有生命时,就拥有了一块湿地。想到这时,我的眼前是一条条草田埂包被的水田,水田是湿地,浪浪的挥发水的静气。生命最早在子宫里发育,母爱在润湿里产生,带着喘息和扑腾的心跳。水田也如子宫,孕育蛙鸣、虫跳、鱼游、虾戏和稻花香。而这水田,有我的一份,谁也抢不去。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小路就不一样了。五六岁时在乡村的小路上走,常被野草、虫子撞个踉跄。草绊脚,虫摸脸,野果子迷住眼睛,我乐此不疲,在草田埂上跌跌爬爬。也正因为这跌爬,我知道了稻米的真实香味,明白了一株草在泥土里的地位,懂得了路的真谛,不论大小。略大些,我还在小路上找到了一味味苦涩的草,叶对开,长相一般,却是良药。良药苦口利于病,我是最先在田埂上领悟的。
有一年,我带着刚刚咿呀学语的女儿,在乡村的田埂上学步,女儿先惊奇,小花、小草、小虫,映满了她的眼睛。之后,再也不愿迈步,女儿说,路小,走不好。我却不饶,拽着女儿的手,一路走下去。大路、小路都要走好,人生必须如此。青蛙在女儿学步的纠结中,一个接一个跳下田去,水声不断。
红蓼估计是田埂小路上美美的花,八姑总是在花开季节插几朵在发际。八姑是郢子难得漂亮的姑娘,她配戴红蓼。八姑爱上了邻村的大亮子,大亮是孤儿。小路最先知道了,它三缄其口,但还是传遍了四乡八野。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反对的人多。八姑还是执意把自己嫁给了大亮子,出嫁天红蓼花开满了小路,红红艳艳的喜庆,路靠自己走,和別人又有什么关系呀。
八姑如红蓼,泼泼辣辣。数枝红蓼醉清秋。人醉,路醉,花也醉。八姑嫁在秋天里。
曾在有月夜,撵着萤火虫,没入乡间小路,我看到了田埂的另一层。几只野狐喁喁私语,对着圆月揖拜,正是秋天,火把草长得半人高,秋熟了,小路丰满得如要分娩。
小路要生宝宝,田野怎能闲静,镰刀都在磨牙呢。
村人有俗语,有家回家,没家归庙,没庙趴田坎。田坎是由小路和田野组成的,它是最后的落脚地,出世、入世,乃致草虫兽鸟,都能在这栖下身子。
2017.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