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异禀的人大多平庸

  我父母没什么文化,他们从小教育我的方式就是比较。

  “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你看看人家谁谁谁,上次考试还倒数,这次就第八了。”   这话是耳提面命式的,也有旁敲侧击的。   “他爸,我今天去谁谁家串门,她三岁的儿子居然在那摇头晃脑的背古诗,有模有样的,能背不少诗呢,不带卡壳的。你说我就奇了怪了,怎么人家的孩子就那么聪明。”   还有自言自语扼腕叹息的。

  “9岁神童背全篇《史记》,一字不差!啧啧,这孩子将来可有出息了。哎,我儿子这么笨,将来可咋办呐?”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也很自卑。是啊,为什么我就这么笨呢?

  我上小学的时候,是一个“神童”辈出的年代,今天出一个“过目不忘”的,明天出一个“心算秒答”的,就好像“神童”们都提前约好了似的,隔三差五的冒出一个,间断性的鞭策着广大的莘莘学子,既不让你懈怠,也给你缓口气的时间。

这些“神童”在媒体推波助澜的作用下,不仅被重点学校破格录取,而且顺便光耀了门楣。每个家长都以能培养出一个“神童”为傲。

  那些戴着“神”光环的儿童每天辗转在报纸和电视之间,接力棒似的传递榜样的力量。他们就像天上的星辰合力将人间照亮,但对于那些像我一样“普通”的孩子们来说,那并不是指引方向,而是照妖镜一样的让我们原形毕露。  

那时候总听人说,这些孩子都是天赋异禀,脑子结构和别人不一样。   自惭形秽的同时,我恍然大悟。

  是啊,那是天赋啊,上天给的,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从那以后,这变成了我的一套说辞,我妈再念叨这些“神童”,我就反驳说“人家脑子生的好,这是老天决定的,都说别输在起跑线上,可人家一出身就快到终点了啊,怎么比?”   我妈虽然被我气的够呛,但也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居然也就放任自流了。

  直到我进入初中,一个青年版的“神童”照进了我的现实,才真正让我感觉到时不我待了。

  他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之所以是学习委员,而不是课代表,是因为一课之长已经不足以代表他的成就。我们年级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则——第一是神位,第二是凡人的极限。坐在神位上的就是他,从没有人成功篡位。除此之外,他还是全校唯一一位奥数获奖的学生。

  我记得那天他从考场回来,老师组织我们夹道欢迎,校长红光满面的走在前排,带头领掌。

  走在中间的他单手插兜,不苟言笑,目视前方,偶尔转过头冲熟人点点头,就像检验士兵的将军。旁边一个女同学用手遮着嘴在别人的耳朵上窃窃私语,我听不清说的什么,但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崇拜和懵懂的爱。那是我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只是出于自卑,一直不敢表白。而那一幕让我明白了,原来追她的方式就是送她一张画满对勾的试卷,我第一次有了想要奋起直追的念头。

可见爱情比榜样更能激励我们成长。

  我开始观察对手的学习方式和规律, 但通过几天的对比,我发现他并不比任何人都努力。他和我们一起打游戏,一起逃课,一起讨论校花,一起抱怨校制。除了考试分数不一样,基本上和我们没什么差别。

  这给了我极大的信心,原来学霸也不是茶饭不思,废寝忘食啊。  

于是我开始严格按照学习计划执行,在他打游戏的时候,在他逃课的时候,我竭尽所能的去弥补我们的差距。我的战略就是勤能补拙,他看两小时书,我做四小时题,付出他双倍的努力,分数总不能还是他的一半吧?   我坚持了一个学期。

考试那天,我一大早起床,在写字台上写了一份“愿望清单”留给父母,然后胸有成竹的出门了。

  但到了公布成绩的时候,我彻底傻眼了。我和他的总分足足差了100多分。什么情况?说好的人生巅峰呢?说好的一鸣惊人呢?我一直想要的“小霸王”还在等我呢,我连价钱都提前砍好了。

  我看着登上讲台领奖的学霸,瞬间感觉到了绝望。

  又是一条“死胡同”,这一次我甚至傻乎乎的走到了胡同的尽头,看到了那面耸入天际的高墙,墙上赫然两个大字“天赋”,那是翻墙的钥匙。一面神界,一面人间。  

我酸溜溜的对他说“你真幸运,你有天赋。”   他转过来诧异的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我一下就急了“怎么,你还挺嫌弃是不?”   “从我进入初中开始,所有人都对我这么说,这孩子对学习有天赋,但实际上,我听着并不开心。”

  “我真TM想揍你。”

  “信不信随你的便。我六年纪的时候我爹车祸去世了。我妈去交警队认尸体,我在门口等她,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在梦里。她出来后摸着我的头,交给我一本带血迹的初一语文教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说‘你爸给你买的。’”  

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我看不到他眼睛有什么悲伤,而是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坚定。   他说“从那以后我就发誓要好好学习。我付出的努力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多少次夜深人静,所有人都酣睡的时候,我还在背英文单词,多少次我解出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抬头看到了第一缕曙光。除了周末,我每天只睡五个时辰,白天还得陪你们疯陪你们闹,怕被孤立,怕不合群。我付出这么多,你们一句‘天赋’就抹杀了我所有的努力。这,公平吗?”  

他这番话,简直让我无地自容。相比他那些辛苦,我的学习计划算个屁啊。

  原来他和我们普通人一样,也是靠脚踏实地的一步一个脚印的爬到神坛上去的。他并不是真正的“神童”,他只是比我们更努力而已,他也许有天赋,但真正让他成功的是汗水。  

那那些真正天赋异禀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呢?过了这么多年,“神童”也该长大了吧,怎么感觉都消声匿迹了呢?从没见报纸上登过什么“神青年”,“神中年”之类的报道。

  我带着这份好奇上网查了一些资料,发现大部分“神童”都没了后续,甚至有一些还被封锁了消息。某论坛有一封五年前的帖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说当年轰动一时的XXX“神童”,就住在他附近。是一个能熟背四书五经的学龄儿童,省报报道之后,很多人去取经,他父亲甚至开了一个学前儿童知识启蒙班。但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孩子已经初中毕业了,却没有高中愿意收,原因是反应迟钝,有精神障碍,连和正常人说话都成问题。

  然后就爆出了一段“悬梁刺股”压抑性灵的内幕。

  这个例子当然很极端,我不想以偏概全。但曾几何时,我们确实是受着一种榜样教育。榜样一度被塑造成一个高不可攀的形象,很多父母为了急于求成,不得不对孩子下“死命令”,设“硬规定”,甚至不惜拳打脚踢,希冀通过后天的锤炼打造出“天赋”的假象。

  所以当你觉得一个人天赋异禀的时候,很可能只是因为人家比你更加努力而已。“天赋”不过是大部分人自我安慰的借口,给自己的懒惰找一个合理说辞。

  真正的牛人,不是因为他们有天赋,而是他们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某些特质,比如持之以恒,比如自律。是这些品质让他们万众瞩目,而不是所谓的天赋。

  实际上,真正有天赋的人反而更容易平庸。原因在于他们倚恃自己的天赋而不屑脚踏实地的努力,相反那些普通人因为觉得自己“资质”平常,才更愿意孤注一掷的放手一搏。这就像龟兔赛跑一样,差距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拉开的。

  《我的野蛮女友》里有一句台词。如果你以后有了小孩,千万不要告诉他很聪明,因为那样的话,他就不愿意努力了。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王安石的《临川先生文集》中,有一篇文章记载了关于“神童”方仲永的故事。   方仲永五岁就能作出一手好诗,名扬天下,许多人甚至慕名前来求诗。但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写出的诗已经不能和他的名声相配了,等到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他已经不如很多普通人有才气了。  

王安石最后这样写道“仲永之通悟,受之天地。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 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的意思就是:方仲永这个孩子天赋极佳,但丫忙着写诗赚钱去了,而不精进才学,最后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其实关于天赋和后天努力哪个更重要,一直都是网络上的一段公案。 

尤其语文教材引入了爱迪生的那段名言之后——天才是99%的汗水和1%的天赋,更是掀起了全民大讨论,甚至还挖出了被“隐藏”了的后半句——但最重要的是那1%的汗水。且不说名人名言的真理性如何,单就这句话本身来说就是一个悖论。  

从数学的角度看,1怎么都不可能大于99,如果非要说那1%的汗水重要,为什么不反过来说天才是99的天赋加1%的努力,这样多简单明了。

  就这句话本身而言,后半句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但我更倾向于是后人附会。后半句最早出现在美国作家Cindi Myers的文章里,也许是她个人的观点和理解也为未可知。  

我之所相信爱迪生没有说后半句,完全是因为这话是爱迪生说给特斯拉的。针对当时人们称呼特斯拉为“天才”作出的回应,他不希望特斯拉被“神”化,只好承认他的努力。   李白是有天赋的,但他并没有因此自满,不然也不会有“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故事。

  他年少成名,十五岁就跻身名流,不到30岁就创作了《静夜思》、《登峨眉山》、《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等脍炙人口的诗篇。

  他遇到杜甫时已经44岁,正是名望最盛的时候,而杜甫风华正茂,却碌碌无为。他没有被眼前的“诗中之仙”吓退,而是励志要成为像他一样能流芳千古的诗人,但是杜甫知道,他资质平庸,只能靠勤学苦练。他知道,“诗仙”也是由无数个秉灯夜烛组成的。

  李白的诗糅合了他自身的人格,或气吞山河,或对酒当歌,他讲究浑然天成,是一种灵性之美,他可以秀口一吐,吐出半个盛唐。

  杜甫的诗字字珠玑,用词精准,每一个意像都能流进心底,直击人心,是一种老学究似的匠气之美,他可以大笔一挥,代替历代圣人之言。

  我喜欢杜甫,不是因为他的文学成就高于李白,而是他告诉我一个道理,即便没有过人的天赋,也可以通过努力,一步一步的成为“圣”,他让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看到希望,而不是李白高不可攀的绝望。

  我希望李白也不希望后人谈起他时,说他是有天赋的诗人,因为他知道,他只是一个努力的诗人。是他的努力让他有了天赋。

  还记得那次期末考试,我虽然没有超过学霸,但也被当众表扬,原因是我进步最大。

  开家长会的那天,老师站在讲台上说“这次考试,有一道题出题人出错了,原本不属于我们所学的范畴,但是有一个人答上来了。”

  我见老师笑眯眯的盯着我看,赶紧护着卷子解释说“老师,我没抄。”

  他笑着说“我知道,就你一个人做对了,你也没的抄。”   那题我会解,完全是因为某一个孤军奋战的夜里,我看到过类似的题目。

  然后他从讲台下来,走到我妈身边,压下身子说“好好培养吧,这孩子有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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