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拖延症犯了,又熬到了12点。
午夜刚过,就看到微博上的简讯说,那个大男孩走了。
当下,心里是闷的,就像一只经久未用的旧鼓,缓慢地敲出沉重的声音。
抑郁症,对我而言,并不陌生,甚至还有些亲密的关系。
这些年,我努力的跟它做着抗争,丝毫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我怕,我怕我再放弃一切而自杀,我怕我再次掉进地狱的深渊而不可自拔。
你或许会嘲笑我的软弱,指责我的没有担当。但是,亲爱的,你知道吗,每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都有她/他说不出口的心酸和无奈。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真正喜欢伤害自己,喜欢每天拿着刀片往自己手腕上扎,喜欢鲜血横流的苍白无力感。
每当看到报纸上、网络上关于抑郁症的新闻,我的心里都是苦涩的。这种感觉没法说出口,因为身边很少有人能懂。她们不懂我的情绪为何会如此变化,为什么会有想伤害自己的念头。例如,看到车子就想象自己猛烈撞击后重摔在地的场景,站在高楼就想象自己一跃而下脑浆迸裂的场景,看到尖锐的东西就想象它插入自己身体后失血过多的场景。
我知道我是精神上感冒了,而且难以抑制。
从小到大,我都是个大人眼中很乖的女孩,喜欢隐藏自己的想法,喜欢顺从别人,不懂得如何拒绝。每天遇到别人都会微笑,即使当天我并不开心,我也会强颜欢笑,并且掩饰得近乎完美。
或许,是个天生的伪装者。
记得高三那年,压力很大,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每天在人前我假装很快乐,跟同学有说有笑,一到晚上,我就会躲在被窝里哭,365天,天天如此,小小的被窝成了我唯一可以宣泄的地方。也许你会说,你可以跟父母或朋友说啊,可是我讨厌把自己的想法暴露在别人眼里。天性使然,我想,每个女孩总有一些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那个时候,唯一能让自己振作起来的就是好好学习,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我知道自己的成绩并不是很好,考上一本的大学有点困难,但二本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命运总是在不该开玩笑的时候大开玩笑,当年的成绩也就只能读个普通的三本。查到成绩的那天,我当场大哭,那是我高中唯一的一次,在妈妈面前哭。我不懂,为何付出与回报并不对等,为何压抑了这么久得到的是这个结果。但那天后,我便再也没有因为这个原因失控过。我仿佛又变回那个看上去很快乐的女孩。
那时,我天真的以为灰色的心情会因为上大学而变得灿烂,会因为即将跟妈妈出游而变得开心。哪知道,就在那个暑假,妈妈被查出肝癌。我心里就像被劈了一刀,说不出什么滋味,但我表面依旧淡定,就像听到她患了感冒一样,没有哭。我知道我不能再像高考失利时那样失态痛哭,女孩子应该保持优雅和淡然,对所有的事情保持理智的自控能力。
那个暑假,我不记得小姨妈带我去了哪里玩,只记得上海医院里奶白色的墙壁异常的干净,只记得打扫阿姨拖把上消毒药水的味道让人反胃,只记得妈妈躺在那张小小病床上等待手术时的安静,只记得她假装乐观的微笑下面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我不记得高考后应有的轻松和快乐,只记得爸爸反对我喜欢的专业时的态度,只记得他们不顾我的意见选了一所我不喜欢的学校,只记得那个炎炎夏日里在我心里深深扎了根的寒意。
带着这样的心情,我上了大学。酷爱心理学的我知道,自己的抑郁情绪有点过了头。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自己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靠自己的力量能够重新快乐起来。可事实证明,我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回头想想自己的抑郁情绪有没有加重。我是个极其慢热的人,讨厌与人冲突,也不爱结交新朋友。即使身边有闺蜜在,我心里的想法也很不喜欢跟她说,那时的我怕,怕连闺蜜都离开我,而且怕得要命。
我开始在空间里写很多负面的感受,每一天都写,从不间断,仿佛那是一道口子,一道可以宣泄洪流的裂口。而在人前,我永远都是那个看似没有忧虑的女孩。
我以为一切总有一天会结束,我也总有一天可以抛开所有,凝望湛蓝的天空。我以为我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以很好的掩饰所有难过与悲伤,事实证明,我确实做到了。每次回家,我都笑脸迎人。我很害怕别人看出我的哀伤,质问我的忧郁,然后彻底排斥我。而一度隐忍的结果就是抑郁的迅速加剧,而且愈演愈烈。
从小到大,我都跟我妈很亲,就像朋友一样。我很想跟妈妈说,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增加她的负担,让她担心。虽然她人前总是笑脸盈盈,一副乐观对抗病魔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她害怕,害怕到一个人独处时会发抖。
刚动完手术时,妈妈恢复得还不错,也能听医生的话定期检查。但当第一次复发治疗无果后,她便渐渐开始不相信医生说的话。不治疗,不吃药,尽是听信一些不知真伪的偏方。我很着急,开始跟她发生争吵,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我已经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易怒,易不安,易受惊吓,每天都处于一种惶恐的状态。
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身体明明很累,可就是睡不着。胸口就像被压着一块巨石,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一个角落,张开嘴,大声的喘息着,周围的空气好像越来越稀薄,而我就像一条被迫离开水的鱼一样,挣扎着扑腾,却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一点,两点,三点,直到鱼肚泛白,朝霞渐粉。
对她,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知道怎么帮她,亦不知道怎么帮自己。我开始变得自卑,因为我发现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来。我不怪命运,只怪自己不够坚强,不够强大到能包容所有。
妈妈开始越来越不好,指标一直在飞快的上升,可不管怎么检查,就是查不出复发地在哪儿。肚子里的癌细胞就像跟你捉迷藏似的,不断的变换着位置、变幻着模样,让你捕捉不到它的身影。我很焦急,却在原地打转,束手无策。
我知道妈妈害怕死亡,可我不忍心扒下她伪装乐观的面具,就像我不愿意撕下自己的一样。有时候觉得我跟她很像,总想像着自己力大无比,心大无穷,能包容所有,能搞定一切。而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错得离谱,错得遍体鳞伤。
我从来都不觉得抑郁症有多可怕,但它确确实实曾经那样狠狠打倒我。大四那年,我开始渐渐沉默,变得不爱说话,不爱吃饭。我跟自己说,我只是太累了,只是想放弃了。回到家看到妈妈,心情更是坠入谷底,冰冷彻骨。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活着好累,活着真的好累。我开始幻想被车撞,被人杀。整天魂不守舍,像行尸走肉一样生活着,有次还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对自己说,原来欲哭无泪是这样的感觉。
后来事情发展的越来越糟,妈妈被迫做了好几次小手术的治疗,上海,宁波,我都陪在她身边。我渐渐开始对她的病没有信心,因为连医生都委婉的说不出有效治疗的方法。
那个时候我毕业了,我下意识的想留在杭州,不想回家乡,因为我知道回家只会加重我的抑郁程度。你能懂这种感觉吗?那个对别人来说最温暖的地方,对我来说就像是毒窟。我不怪任何人,只是很绝望,仅仅是很绝望而已。
家里人都劝我回家工作,因为可以照顾妈妈,没人知道我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回来的,而决定回来的原因并不是她们的围攻劝说,然是她的一句:妈妈希望你能回来,陪妈妈。我拒绝不了,她是我最爱的妈妈啊,是我这辈子最在乎的人。
后来,我被迫进了银行工作,大家都知道我很讨厌这份工作,从小就讨厌,但都要我忍。为了妈妈,我只能忍。我对自己说,熬一熬,总会过去的。
银行的工作虽然稳定,却让我变得更加压抑,压抑到想吐。我找不出理由辞职,也说不出自己深受抑郁症的侵蚀和伤害,我能做的只有忍忍忍。
你们以为我没有闹过吗?压抑久了,人是会爆发的,正如鲁迅先生说的那样: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可是没有用,家人一用妈妈来压我,我就变得哑口无言。时间久了,我也累了,自暴自弃了,行尸走肉般的过着每一天。
终于,在一个晚上,我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把耳机里的音乐调到最响,从卫生间拿出那把多年不用的小刀。靠在床上,摸索着左腕上哪一条才是动脉,哪一段跳动的最厉害。当我把小刀架在手腕上的时候,已经一个月没哭的我居然猛的揪心到酸涩,忍不住哭出来。我曾经信誓旦旦的对自己保证,能自我调节好抑郁症,不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呵呵,事实却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而且打得血肉模糊,让我无力还击。现实想让我闭嘴,而我也居然乖乖听它的话决定自杀。
说真的,我以为割腕会疼,却发现一点都没感觉。我不喜欢快速的割破动脉,所以就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左腕被一道一道地划上绝望的标记。听着音乐撞击我的心灵,看着鲜红从手腕上滑落,我莫名的觉得无比的开心。我喜欢失血放空的感觉,直到现在也是。
或许,我不是个合格的自杀者,在划了无数刀之后,我仍然没有割到动脉,却意外的累了、困了,便就那样睡着了。之后的每一天我依然没有割到动脉,却发现了自虐能让自己不那么压抑,于是,我开始把割腕当作每日的功课。我知道,很多人会觉得我的想法很可怕,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虐的念头,下意识的不想让手腕上的伤口愈合,仿佛它是某种胜利的标志,我不能让它消失。
我明白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可我就是想做,否则我就宣泄不了满身的绝望。
我很在乎外表,可在抑郁症面前,这些在乎都变得微乎其微。以前一些小磕小盆的乌青,我都会苦恼很久,而现在,我亲手在左腕上标记了抑郁的痕迹,那些在别人眼里丑陋不堪,而在我眼里却异常可爱的伤痕。
我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并不想让别人看到手腕上的伤痕,就在左腕上戴手串,以作掩饰。冬天的工作服里面是穿白衬衫的,每天,我都能看到袖口处斑斑的血迹,我不在乎,因为不知道怎么去在乎。
第一年工作的网点非常忙,我的精神状况已经濒临崩溃,于是常常出错,也学得很慢,怎么也记不住那些该死的代码。精神紧张到可怕的程度,像是时刻准备就义的战士一样,每一天都视死如归。
那段时间我厌食的厉害,每天都很讨厌吃东西,吃进嘴里就会反射性的想吐出来。由于长期的失眠,精神的压抑,严重的厌食,导致大姨妈都来不了,人瘦的厉害,最瘦的时候都不到80斤。
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顾不上我妈了,整个人都是精神恍惚的。过了几个月,我终于鼓起勇气提出要看心理医生,因为实在是受不了了,死又死不了,活着又受罪,生不如死的滋味总算是让我尝了个透彻。家里人总算意识到我可能是抑郁症,小姨妈才带我去宁波看了医生。照着流程做了测试和交流,确诊为重度抑郁症患者,给我开了药,还被带去跟一个心理医生聊了很久的天。
回程的路上,我好像有一瞬间的轻松,我安慰自己一切都在变好。
从宁波回来后,我就住进了大姨妈家,因为爸妈照顾不了我。大姨妈很细心,每天都会准备好精致的早点,以及每日必服点药。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工作的问题,家里人只是让我别多想,不让我辞职。说实话,我很失望。抑郁症让我对这个工作感到恐惧,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快要发狂了。发展到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好在服药后,能稍加控制。
于是我又回到了单位,极度紧张的感觉马上就像幽灵一样回来了,与我纠缠不清。我无助、彷徨,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做来帮助自己。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逼我在这里工作,难道健康不应该比工作重要吗?
我开始对家人失望,不愿意再说出自己的任何想法。然后,又一次,我动了自杀的念头。在持续割腕一个半钟头后,我累了,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我对自己说:我要休息。
第二天,我用这辈子最严肃的语调对大姨妈说了这个想法,然后,转身,出门。
或许是残留在床单上的血迹吓到了她们,家人终于同意我休息了。
一个月后,重回单位的我被调到了最空的网点。
望着妈妈的脸,我很矛盾,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闹?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想活着的她快要活不了了,而能活着的我却不想活着。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抑郁症快点好起来,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癌症快点好起来。于是,在矛盾中,我打算再试一试,再待一年试试。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小心翼翼,那种绝望过后遥遥无期的等待和不知所措的无奈让人心碎。但比起之前的生活要好很多,家人对我也很小心,不敢再逼我什么,生怕我又自杀。
抑郁症,虽然让我痛苦到极致,但也让我看清楚很多事情。比如:生活的意义。它逼我真正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尝试勇敢的拒绝自己讨厌的东西,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人活着,要让自己快乐。生活是为了更好的活着,而不是本末倒置。
之后的一年,抑郁症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情绪也是起伏不定,脆弱的受不了一点打击。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淋雨,仿佛大雨灌溉下的心能变得更纯净。生活一直马马虎虎,但也并不是过不下去,可工作依旧没有让我开心,我依旧十分讨厌它。在一次抑郁心情的影响下,我服下了家里吃剩的所有的安定片,不多,也就二十多片。第二天连站都站不稳,然后我睡了一整天。这次过量服药给我留下了记忆断片的后遗症。以前服用抗抑郁的药丸,确实会稍稍影响记忆力,但不多。可这次事件后,我的记忆好像彻底被摧毁了重组一样,会想不起一些事情的前后顺序,会对做过的事没有一点印象。是真的断片,而不是单纯的记性不好。
或许是这次服药留下的后遗症,给我带来了直面的刺激,我对生活的态度带来了很大的改变,我决定要好好对自己,没什么比让自己快乐更重要了。
半年后,在我的坚持下,我裸辞了。
接下来的一年里,我把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了自己身上。我用工作三年攒下来的钱买了喜欢的衣服,爱吃的食物,然后去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第一次开始为自己而活,开始关注自己的情绪,开始不委屈自己而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说实话,情绪依旧不稳定,时好时坏,但至少我开始渐渐恢复“喜欢”这个东西。抑郁最严重的时候,没有爱好,没有喜怒,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空无的好像只剩下一缕魂魄。
之后,我给自己买了跑步机,开始锻炼身体。运动,果然是非常好的发泄方式。
我开始买喜欢的书看,写随心的文字,感受轻盈的自己。
我开始联系曾经一起玩配音的小伙伴,有心情的时候就来上一段。
我开始报各种感兴趣的网络班,还在一群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中认识了现在最知心的闺蜜。
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的爱好很广泛,喜欢配音,喜欢写作,喜欢表演,喜欢画画。只是在抑郁面前,它们都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面纱,上面写着“不可触摸”四个大字。
辞职后的这一年多,我的状态和价值观有了很大的改变。我开始愿意结交新朋友,愿意说出自己讨厌的事情,愿意花心思在自己身上。最重要的是我跟妈妈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我们开始不再争吵,只剩下安静的陪伴。虽然我依然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妈妈身上,但我觉得妈妈看到我的微笑会开心的,她一定会因为我的改变而高兴。
生活,永远不会像你想的那样风平浪静。今年的二月十九日,我妈妈永远的离开了我。在她快不行的那几天,我硬是忍着没有哭。我不想她走的有所依恋,我希望她能快乐的走,没有负担,没有忧愁。
人们常说,失去后才知道珍惜。这里所珍惜的不仅仅是你的家人、闺蜜、朋友,更应该是最真实最原始的自己。
抑郁的这九年,我失去了太多东西,健康,快乐,朋友。是时候把失去的东西要回来了。
原谅我,絮絮叨叨了这么多,一些事情的先后顺序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能尽力把记忆里仅存的这些残骸记录下来,算是对以前的自己做一个了断。
抑郁症的苦涩,不是你说懂就能懂的。不要轻易说理解,不要轻易去指责。
如果语言太过贫乏,你可以选择给一个温暖的拥抱。
无声胜有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陪伴比安慰更有力量。
抑郁症确实不容易完全康复,但我们不能失去信心。
我有抑郁症,但我仍然选择坚强。
我相信,我能,你也能。
加油!所有折翼的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