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那个夜晚我是预感到什么了的。但往往预料是一码事,如何面对却是另一码事。
第二天一早我便跑去了景三所在的班级,然而门口张望时却看见景三位于角落的位置连同桌子一起不见了踪影,更不用说景三本人。想着或许是换了座位。正是刚下了第一节课,教室内大约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有三五成群聊天者,也有趴在桌上补眠者,我扫视过去,没有熟悉的身影。为以防万一,我又挨个检查一遍,再次确定了景三不在教室。
我靠着教室外的墙,不时留心着来往的学生。然而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她都没有出现,我只得无奈地回到自己的教室。第二节课一下,顾不得上操便又奔赴于此,仍然没有踪影。第三个课间亦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景三究竟去了何处?我的情绪渐渐陷入不安。
教室里明明满坐着五六十人,为何却偏偏不见自己想见的只那一人?
放学后,我终于忍不住拦下一位同学,问起了景三的下落,是否是请假或是怎么了。
“景三?”瘦高的学生露出疑惑的神色,“我们班没有这个人啊?”
有什么东西倏然破碎,即使我已有了隐约的预感,却也不免被散落的碎片割伤。我沉默着,而后又由混乱不堪的语气词摧毁掉自己的沉默。我支吾了半天,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地质疑道:“可是,我昨天还看见她坐在最后一排,收拾东西,然后出来的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班没这人。”瘦高学生像是无奈地摊了摊手,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我拉住了他,“你确定自己是这个班的?”
瘦高学生露出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我毫不在乎,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用力地,仿佛要将目光深深扎进他的身体。
瘦高学生摇了摇头,转身进入教室找了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出来,留着简单的寸头,单肩背着书包。
“是你?”被叫出来的人有些惊讶。
是那天晚上敏身旁的男生,我也同样认了出来。
“我们班肯定是没有叫景三的这样一个人的。”此人带着不容置疑的表情说道。
也许是化名。我又追问道:“那今天有没有人请假?或者有没有一个扎着马尾辫,大概这么高的女孩?”我简单比划了一下。
“请假的今天没有。至于你描述的,不能再具体一点吗?像你说的那样的,哪里找不出个七八个?”
“哦,抱歉……”我竭力在脑海中回想着她的模样,搜索着适当的词汇,结果却惊讶的发现,关于她长相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迷蒙的薄雾,如何也看不真切。在我的脑海里,完全没有与此相关清晰的记忆。
“对于常人来说,他人是没有足够意义去留存为记忆的。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常人会把一个无数次相遇过的人当做一个陌生人。”
“但对于你来说,连陌生人的认定都不会存在。别人会知道自己斜对角坐着某个人,而你恐怕连斜对角是否坐着人都不知道。”
她曾经说过的话偶然性地在脑中响起,我这才想起,由于她身上其他的什么东西的存在,她的相貌、打扮,我竟丝毫都没有在意过——或许也是正因如此,如今连记忆都没有留存。我所能确认的只是,当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我定能准确地认出她来。
“我说,你是不是该看看医生了?”有人开口道。我抬起头,说话的正是那个高大而健壮,看起来的确是极为健康的男生。此时他正用一种近似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我感觉有些不舒服,随口道了声谢谢便匆匆离开了。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知中午不回去了。现在的我实在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和任何人交流,甚至无法忍受于周围有人的存在。我独自走出校门口,茫然地不知道应去向何处。手机突然响起,我看见是颖打来的,索性随手挂断。
如果说我的世界之前一直是在悄然做着各种各样的细微的改变,那么无疑是从这一刻起,彻底摘下了遮遮掩掩的面纱。
我在学校旁的麦当劳简单吃了点快餐,一点一点细细咬着叼着的薯条,安静地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背着书包的学生逐渐减少,喧闹的街道很快便人影寥寥。正午的阳光毫不收敛,天空没有一丝云,满世界尽是耀眼的明亮,单是地面的反光便有些刺眼,以致我不得不眯起眼睛。
一个穿着蓝外套,戴着一顶黑色小棒球帽,大约四五岁的男孩从眼前飞快跑过,不出所料,像是被绊了一下扑通便趴在了地上,紧接着便号啕大哭了起来。由于隔着玻璃,只能看见他眼睛眉毛挤在一起,张大嘴,脸上全是皱纹的模样——很难不生出滑稽感,仿佛一场无声的默剧。不过很快,便有两个女子从后方快步赶了过来,其中一个拉起男孩,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男孩安安稳稳地站着,也停止了哭喊,看起来似乎也没受什么伤。女子托着男孩的脸颊像是说着什么,只看见男孩不停点着头,最后甚至还笑了出来,顺从地被两个女子牵着手离开了。街上又只剩下机械的来往。
其间还碰见了一位同班同学,对方见到我便坐了过来,我礼貌地回应着他的话题。不过没聊了几句对方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想必他也看出我只是在随意附和——我已没有心情去顾及他人。
随着穿着校服的学生逐渐增多,我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已坐了两个小时之久。我站起身,门口有几个吊儿郎当的人聚在一起,我毫不避让地从他们中间穿过,肩膀与其中某个人发生了生硬的擦碰。
“喂!”
粗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走出去,身后那几声零碎的咒骂被轻松关在门后——对方没有追上来。我轻蔑地笑了一下,内心还蛮希望能和什么人痛痛快快打上一架的。
我以有史以来最认真的状态听完了下午的课,课间仍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做着练习;晚餐点了很丰盛的食物,迅速吃完,而后戴着耳机一个人在操场上散步,沿着跑道走了三圈;回到教室,和几个同学简单的聊了几句,还问了问猴他最近如何,感觉时间差不多就回到自己位于教室最后角落的位置,复习今天的知识;最后一节晚自习照旧出去跑步,操场上仍旧只有我一个人。
回到家后潦草冲了个澡,倒在床上一直盯着洁白的天花板,浑身疲倦。肌肉早已发出抗议,最后几乎无力骑车回来。我躺了一会,又慢慢坐起身来,举起了我放在床边的哑铃,直到自己身上最后一点力气被榨干。
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漆黑,无以推算时间。我摸索到床头的手机,轻按了一下,骤然亮起的屏幕刺痛着我的双眼,我反射性闭上眼,而后慢慢睁开,如此费了一段时间才看清上面的时间:1点 44分。
不知何时便睡着了,身上盖了一条毛毯,灯想来是母亲进来关掉的,窗帘没有拉。我坐起身来,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夜空,随后安静地起身走进卫生间。
我打开水龙头,将冷水扑到脸上,呆呆地眼看着镜子里的水珠从脸上滑落。只是无论以何角度看向那脸庞,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陌生感,仿佛感受着刺骨冰凉的是来自镜中另一个世界某个与我相似的面孔。然而无疑是我的面孔,我已一一核实过五官,一切都毋庸置疑。我怔怔看着自己的眼睛,棕色的虹膜内是漆黑的瞳孔,瞳孔中映出无限个自己,在交错的平面相互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