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

         

留守

“妈,你以后不要那样骂娃了,要好好给娃说。”这是一次大表弟由千里之外打来的电话里给舅母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舅母说,那天四岁的孙子午睡起来,她刚准备给穿衣服,电话响了,是大儿子打来的,问候了几句家里的情况,正说的时候,孙子没穿棉衣就跳下炕,在沙发上乱跳。因为是冬天,她着急给孩子穿棉衣,又是大声喊又是骂,电话没扣好,大表弟听到了,第二天电话打回来这样说。“当时我委屈的眼泪都下来了,从那以后,心也淡了,再也没有大声说孩子,就由孩子性子来。”舅母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噙着泪水。

       母亲病了,小舅舅和舅母来我家看母亲,舅舅骑着电动摩托,电摩前面站着大表弟四岁的儿子,后面坐着舅母怀里抱着二表弟两岁的儿子。谈话中母亲问到表弟和表妹的情况,舅舅说他们还都在外打工,表妹和妹夫去了甘肃,开小吃店,两个表弟和媳妇都在南方打工,现在都有比较稳定的收入,孩子都很懂事,定时给家里寄钱,家里现在不缺钱,就是忙点。“忙就忙吧,把娃管好,让娃好好念书,只要娃在外面好,在家里没钱就要淘气,让他们给自己攒点钱,再过几年就好了。”母亲宽慰着说。

       舅舅和舅母六十多了,都是淳朴的农民,舅舅这个人手和嘴从来不闲,很知足很热心,爱做活、爱说些家长里短,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布满皱纹透着憨厚和朴实。舅母从年轻时就比较要强,总要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门楼要盖的比别人高,生怕日子过到人后面,现在挺直的腰已经弯了。两个人在家里照看着四个孙子。大表弟的女儿十四了上初三,儿子四岁上幼儿园,二表弟大儿子六岁上一年级,小儿子刚两岁。表妹和女婿扔下五岁的双胞胎女儿由婆母照看。

我们县处在关中平原中部,渭河北岸,土地肥沃,人口稠密,是劳务输出大县,全县四十多万人,号称十万大军下江南,家里留守的就是老人和孩子。舅舅家现在人均只有二分地,家庭收入主要靠在外打工。像舅舅家里的情况在农村很普遍。

       寒暄中,舅舅说现在生活好,家庭和睦,除了作务家里的农活,舅舅还抽空在工业园区做点零活,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

       随着谈话的深入,舅母的话越来越多,谈到了自己的辛劳,说舅舅就是爱到外面去干活,家里的活一点都不给她操心,她每天要给孩子做饭,还要抱着两岁的接送上幼儿园的四岁的,洗衣服都是孩子睡了以后,紧张的不得了,整个白天不能停,晚上还要照顾小的睡觉吃奶,一晚上也休息不好。一天忙得就像打仗一样。

       舅母还说,最难的是孩子的教育,轻不得重不得,于是就有了上面的话。

我知道,舅母感到委屈。但是回过头来看,表弟和弟妹离家几千里,时时都在牵挂着幼小的孩子,对孩子和老人的歉疚,他们晚上也不会睡个安稳觉吧。

想起过年的时候,我们去给舅舅和舅母拜年,这时候,几个孩子依恋的偎在父母怀里,表弟和弟妹回来几天以后孩子才和他们熟悉了,这时一大家人看起来很热闹,其乐融融。这样的日子只能有几天。

吃饭的时候,大表弟操着凉菜喝了几口酒,话多了起来,说他们今年是腊月二十八才回来的,每年回来的时候,经常买不到票,在火车上要站二十个小时,一回来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过初八,心里就又感到不安,那边催着上班,着急要走,两头都不安心,牵肠挂肚的。把娃给老人丢下,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不出去吧,收入在哪,老人也催着出去,让我们好好挣两年前,给自己盖房子,供孩子上学。眼看着孩子大了,我们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老人年龄也慢慢大了,身体也不好,尽管能挣些钱,就是感到亏欠父母和孩子。表弟说着抿了一口酒,眼睛红红的。

欣慰的是孩子都乖,上学也可以,父母的身体还好,再过几年,可能就出不去了,大表弟说,父母年龄大了,又要照顾,生活总是一个愁接着一个愁。表弟叹息着,我感觉与他的年龄不相称。

我们在外也是各干各的,星期天才能在一起聚聚,厂子经常加班,在那边就是个工作机器,除了上班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玩玩手机,最难熬的就是想家,一年回来一次,聚那么几天,不过我们还算好的,收入高,两人又在一起。表弟说着又有了满足感。 我爱人在学校,她也经常给我说,现在最难管的就是留守儿童,有的很体谅大人的艰难,学习很努力,但是你明显能感觉到这些孩子有时封闭、自卑。有的比较放纵,染上不好的习惯,很难改变。已经成了社会问题。

和舅舅舅母说话快到十一点了,舅母说要回去,母亲和我们都留着吃饭,舅母说,不行,要赶快回去,还要给两个大的做饭。我们只好眼看着电摩前站着大表弟的儿子,后面坐着抱着二表弟儿子的舅母,舅舅发起电摩走了。

老人和孩子不易,他们留守在家里,守着贫瘠的乡村,给在外的游子一个温暖的归宿。一个代表着即将远去的过去,一个代表着即将到来的未来。

由此我想到了我的其他表兄弟们,他们都是很普通很本份的人,大舅家的表哥一直在当地凭手艺做着零活,表嫂在一家超市打工,表弟在浙江打工,弟妹在家里照顾老人到大舅八十二岁去世,抽空还要在村子建筑队打零工。二舅家的两个表弟一个在家里买了拖拉机拉活,弟妹打零工,另一个表弟和表妹分别在镇上开了夫妻小吃店,养活全家。表弟还把九岁孩子送到全托的学校上学。高兴的是已经有四个下一代都上大学了,他们的命运可能会有所改变吧。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劳动者,有的背井离乡,忍着亲人离别的痛苦,有的全年没有一天休息的时间,从事着简单的劳动,为了孩子为了老人过上好日子,也为了自己的未来。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的兄弟姐妹们,我的在这块热土上辛勤劳作的亲人们,他们用坚定的向善的爱心,用他们的责任和担当,肩挑着生活的重担,一头挑着老人,一头挑着孩子,一头挑着过去,一头挑着未来,踉踉跄跄的向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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