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吵架,多半是因为我的爷爷奶奶。旧时农村遗留下来的老观念、老做法,给母亲心理上留下了很大的创伤,以致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难以释怀。
我也是从我那些姨的只言片语里得知的。母亲刚嫁过来的时候,家里缺衣少粮,也不大受我奶奶待见。我爷爷那时是生产队长,总会外面那一套带回家里,经常指导我父亲这那,母亲有时不认同,爷爷便指槐骂柳,可能觉得自己的判断肯定都是对的,也是为了这个家好。父亲话少,脾气比较慢,每次都宽慰母亲,把这日子过下去。
爷爷习惯从队里回来,就来我家转转,跟我爸聊聊这个花生长势怎么样,那个玉米好施肥了,白菜好种了,地瓜到了该卖的时候了,明年哪块地该换种什么了……母亲总会暗自说就知道说也不动手,光说谁不会,你儿不在家的时候,也没见帮着干干,幸亏没干上村长,要不然还不知要管到哪里去。
九十年代,物质匮乏,家里都比较穷。我的父亲,有着木匠的手艺,每年秋收忙的差不多,便跟工友去乡镇或是县城,看谁家有装修或是做家具类的,就去打零工补贴家用,一个冬天的时间,过年能捎回来五千块钱,当时在村里算不错的收成。
三叔结婚的那年,爷爷跟我父亲说,三找个媳妇不容易,手里也没钱,连结婚过日子的地方都是赁的,你这当老大的得帮一帮。等爷爷走后,母亲说咱家里也没钱,你儿子穿的还是扶贫发下来的,别瞎糟,他这么能耐怎么不找老二和他闺女?父亲没有接话,默不作声。等年底回来也没带回来钱,母亲才知道,父亲偷偷把一个冬天的收入,全给了我三叔,当即勃然大怒。两人大吵了一架,父亲还动手打了母亲,那是父亲唯一一次动手。来年,三婶便生了个大胖小子,母亲包了红包去探望,见了小家伙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农村体制改革,没有生产队了,爷爷也就退下来了,但依旧改不了那套作风,老觉得自己是庄稼地里的好手,对这对那都喜欢指点评论一番。每次来我家,母亲便扭头进屋,不愿意跟他说话,他毫不在意,依旧跟我父亲在那絮叨。合伙赶农时种粮,爷爷也会来帮忙,但基本上不会在我家吃饭,每次他都说家里饭已经做好了。母亲跟我爷爷说不上几句话,偶尔还是会呛呛几句,但关系缓和了很多。
母亲患病后,家里的农活只能靠父亲一个人张罗,我平时不常回家,爷爷便成了父亲种地的搭档。毕竟上年纪了,腿脚也不灵便了,同样的路程他得花成年人两三倍的时间,每次下地都提前先出发;种地的精准度也下降了,要么施肥不均匀,要么撒种撒多了。父亲说你不用跟着忙活了,我一个人慢慢也就干完了。爷爷有点耳背,嘴里嘟囔着,两个人干不是还能快一点嘛。然后,照旧每次跟着下地。我想起小时候,总喜欢跟在母亲后面,跟着下地干活,而现在的爷爷,倒有点像我小时候的状态。
爷爷自家也有几块地,都没有荒废,种点花生、玉米、杂粮,家里还养着羊、养着鸡,从来都不闲着。等秋收完了,除留点自己吃,卖一部分,剩余一部分分给我三叔和我姑姑家,他们在县城里住,不能自己种粮。父亲他们都劝我爷爷,年纪大了别种地了,每家轮着住,又不缺吃不缺穿的,该享享福了。爷爷不听,还是跟奶奶两人自己过,说又不是不能动弹了,不需要你们养。我每次回家前,母亲也会嘱咐我,给爷爷家买点好吃的。
可能是经历了太多事,母亲也看透了很多事,每次说起爷爷的时候,她不时会笑起来,说那个老头,真倔。是的,亲情的美,生命的美,少不了这份可贵的倔强,愿我们都能成为这样倔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