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恍如梦中,卉听到了身边欢呼声,不由睁开了眼。母亲、房东卢姨,还有婆婆正围在身旁。
“卉娃儿,好些了没有?”母亲焦急地问,“吓死我了,讲到讲到就昏倒了!”
“没事了,就是低血糖,多吃点猪肝就好了”,说话的是村里医生。
“都怪我,光想省点钱,这些时间连肉都没有舍得买……”旁人走后,妈自责不已。放假后,弟跟着爸去工地打小工,家里就卉和妈。母女二人抠着省着,为卉将来的九江学业置备些行李。
“我没事”,又让妈受到惊吓,卉为自己的不争气懊恼。去年冬天,因为缺乏北方生活经验,特意被独自留在家学习的卉煤气中毒差点丢命。上半年,弟患严重肠炎,腹泻直至便血,医生无能为力直建议转院。母亲危中生智想出妙方,用小针管直接肛门给药,又引导弟无论如何咬牙忍住让药水尽量停留……才算小命得保。这些,明显催老了妈。她,不再是老家时那个远近闻名有胆有识的妈。她,再经不起风吹草动。
能让母亲欣慰的是,卉以全校第三名的中考成绩毕业了,弟的成绩也名列前茅。班主任亲自找过母亲,建议卉应该去市一中继续高中学习。母亲又高兴又难过:父亲供不起姐弟二人的上学开销;卉去了同样是重点学校的那所中专,看中的就是能包分配,四年后就能挣工资,减轻家庭负担。
为了节约开支,母亲把卉托付给一位李姓学长,也是卉同学的哥哥,同属铁三局家属。出发那天,父亲用三轮车把卉唯一的行李-一个大红革箱子运到火车站,办好了托运。卉就拎着一袋酸苹果跟随几个校友上了火车。
到了武汉,卉的行李没到,别人没有行李,也不愿在火炉多呆半天。一位长相斯文带眼镜的校友,贾志立,受众人委托陪卉滞留武汉等行李。到了傍晚,行李仍旧没到。校友不耐烦了,卉自己也愧疚,只好上船,过江,赴校。一位叶姓老乡指点卉报了到,进了宿舍。隔几天,行李也取到。
204室慢慢来了其他女孩,个个都有亲人陪同张罗。一位白白胖胖的河南女孩,把头枕着妈妈的腿,让长长的湿发垂在床沿,当妈的则慢慢地摇着扇子;一位假小子捧着书嚼着零食,精瘦的老爸在帮她挂蚊帐,卉眼巴巴看着,心有戚戚;她们讲周星驰,唱红蜻蜓,夸张曼玉,卉傻楞楞听着,心有惶惶。
然后开始了半月的军训。
一身黄不啦叽的腌菜色服装、一双肥大的解放胶鞋、一个军用水壶,就是全部的行头。在那些单调的“一二一”里,那些日复一日的酸疼与饥饿里,那些汗流浃背的酷热里,卉们最开心的是收到家里来信。尤其头回收信,抽泣声一片,排长们不由得温柔了声音,少了呵斥。
卉比她们都少抱怨,固然得益于之前在果园的锻炼,更缘于与她们的隔膜。她们的世界,卉不懂。卉的世界,父母也不懂。她拼命看书,抄书。抄到“天生我材必有用”,顿觉豪气干云,一扫阴霾;读到“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便一落千丈,泪眼婆娑。
“收一点,少一点,以后就没得收了”,母亲讲她在家收最后一季的粮食时,“好舍不得!”
“伴我一山又一山”,在老家看露天电影那回,泉表叔塞给她纸条,但不再需要转给耀华姐了。因为舅公反对他娶个农村婆娘,也因为耀华姐受不了流言蜚语,这对甜蜜爱人分了手。《小镰刀》,写的是思念,更是卉眼下强烈感受到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