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人心,有时会在无关紧要的岔路口,不打转向灯地突然拐了个弯。
让跟在后面的人常常会弄得措不极防。
更让远远看着今天的历史也大吃一惊⋯⋯
01
不少人都会以为,同志,是与革命相伴而生的词汇。
特别是近代中国,仁人志士对皇权的革命中,同志一词的使用频率奇高。
其实,这是种错觉。
语义的不同造成了一个时代对抗另一个时代的全新语境。
在本邦,语境的差异有时是观念革命的序幕。
可是同志一词真的是实实在在的古汉语。
《国语·晋语》云:“同姓则同德,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
本邦初始,抱团取暖的,多是宗族势力。同姓同徳同心再到同志。古时候,只有贵族才有姓,这说的都是贵族的家庭。
同姓意味着身处相同的利益阶层,为保卫这个共同的利益,他们必须与天斗与人斗。
同志一词,一出生就口含金钥匙,真的挺高级的。
至于普通平民,叫同志?你们还不配!
所以,《国语·晋语》说同志:“义以导利,利以阜(兴盛)姓。”团结就是力量,为了共同的梦想,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然而,好日子总是那么短暂。革命往往来得太快。贵族们的家族事业,叫不叫同志,都越来越难搞下去了。
“异姓则异德,异德则异类。”让近亲繁殖搞得越来越臭,明显跟不上形势的需要。
同志的语义在随时代而扩展,革命的队伍在变化中不断壮大。
02
汉代班固在《白虎通德论·三纲六纪》中说:“三纲法天、地、人,六纪法六合。”三纲为君臣、父子、夫妻。
“君臣法天,取象日月屈信归功天也;父子法地,取象五行转相生也;夫妇法人,取像人合阴阳有施化端也。”
这个时候的社会关系,远比过去复杂了。
自孔子打破了贵族们对教育的垄断,诸子百家如春笋并起。大咖们都个个名师出高徒,桃李满天下。
过去人际间的三纲不够用了,那就发展出六纪。
六纪即:诸父有善,诸舅有义,族人有序,兄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以其皆有同志为纪助也。”
此时此刻的同志,已经开始跨越家族同姓。加入了师生同门、朋友。
汉代《礼记》也写:“同门曰朋,同志曰友。”
汉代《孔丛子·杂训》上有则故事:悬子问孔子的学生子思:“我听说同声者相求,同志者相好。你的老师孔子见子产以兄礼对待他。而世人称子产仁爱,称孔子圣人。这是以圣道事仁爱。我没弄明白,都是同志,到底有什么不同?”
用今天媒体人说,悬子的问题很刁钻。
子思回答:“你问的问题,原来季孙也问过子游(孔子学生)。子游回答说:‘以子产的仁爱说夫子,就同滴水之恩与雨一样。”
子思的话虽说表达了孔子对子产的感情大于子产对孔子,可仍然表达的语焉不详。
其实,以同志的语义来说,就是孔子对子产在同志的友情之上又加了层亲情。
因为子产是姬姓,出身高贵。孔子的八辈祖宗也能捋到姬姓。与子产一家子,都是贵族。
权倾朝野,名满天下的子产,当时还真有些瞧不上孔丘同志。
03
尽管,孔老夫子念念不忘同姓同志,可时代的潮流离那个语境越来越远。
同志,越发展就越革命。以本邦窝里横的劣根性,同志从朋友发展成了同党。
《后汉书》写汉末王莽传权时,写当时的道德模范卓茂,“与同县孔休、陈留蔡勋、安众刘宣、楚国龚胜、上党鲍宣六人同志,不仕王莽时,并名重当时。”
当然,对这几个社会公知,王莽也备好了“玄纁、束帛,请为国师”,可哥几个假装呕血,婉拒。坚决要当在野党。
西汉时毛亨和毛苌辑注的古文《诗》时,对《小雅·谷风》:“习习谷风,维风及雨,”注释为:“风而有雨则润泽行,喻朋友同志则恩爱成。”
这个同志的解释,关系似乎比“同道之人”、“同好之人”更密切。《说文》也曰:“友,爱也。同志为友。”
晋代道仙葛洪的《抱朴子》,也曾大量使用“同志”,称同道中人。唐代的和尚们也是互称同志。《净居寺法昂墓志铭》曰:“同志酸伤,交朋哀楚”。
一个和尚的追悼会的悼辞都用同志,可见其应用之广。
大咖们更是与时俱进,也是同志不离口。
宋大儒朱熹同志,解释《中庸》时就常说:“一二同志⋯⋯删其繁乱,名以辑略,且记所尝论辩取舍之意,别为或问”。
曹雪芹高鄂同志也在《红楼梦》120回中写:“既是‘假语村言’,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乐得与二三同志,酒馀饭饱,雨夕灯窗,同消寂寞”。
当然,同志永远都是同心人,贴心人。
同志指夫妻本来就是这个词的古意,谁都别大惊小怪的。
《初刻拍案惊奇》卷二七写:“舟人妄想能同志,一月空将新妇呼。”
唉,小夫妻特别是新媳妇,叫同志真早了点。
志同道合是长期的坚持,可不是肉体关系那么浅薄。
世道即人心,语境在变化也在更迭。
可回头看看自己的历史,望望自己生长的根脉,一切又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