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9.
何峪风撸起袖子，护士在他手肘上系好橡皮筋，用力拍了拍他的肘窝。
“你看那女的，没见过抽血还这么开心的。”另一个护士走过来，挨着正给何峪风抽血的那个护士说。他顺着护士的目光望过去，响河按着手上的棉花球，正欲起身。她的脸颊微鼓，眼睑两侧延伸出笑纹，笑意使卧蚕更深了。
何峪风起身叫住她，她转身时似乎全身都在笑，明媚得有些得意忘形。
他也跟着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嘿嘿嘿”，她摇了摇手机，“天阳商贸的项目拿下了！”
这是她第一个独立拿下的项目。
林风文具在建州的总代理给出的批发价一直以来都较本省其他地区要高，陈总也曾想过从其他地区的代理商手里直接订货，但是依着林风文具总公司的规定，本区的代理商就只负责本区供货。天阳商贸需要林风文具，但是卖了林风文具的利润率实在是低，这就是陈总心烦的原因。
摸清了来龙去脉，找到症结所在，至少能想出对策。对策就是想方设法提高利润率。陈总那边已经充分调整了产品结构，该属于林风文具的量不能再少，想要在不提价的情况下提高利润率，只能向林风代理商那里压压批发价。响河想到一个法子，但她知道这无疑是火中取栗。成功与否先不说，即便成功了，万一陈总仍不愿与怀真合作，自己就是吃力不讨好了。
但是依响河的性格，只要有机会，她都愿去试一试。结果是，她成功了。
她不过是和顾铭一起去见了谢董一面，这才几天，林风文具建州总代理就答应在未来两年内以低于其他经销商的价格给天阳商贸供货。从顾铭到谢董，再到林风集团的林董，最后到林风文具总部，这中间有太多层人情关系是响河理都理不清的，她不知道这中间究竟是谁起了关键作用，她只是隐隐感觉到，权势周围围绕着的都是拥有或部分拥有权势之人，离他们越近，也就越能获得通向成功的资源。
抽血是响河与何峪风最后一项体检项目，这会儿他们都还没吃早饭。临走时，响河拜托了何峪风送她去建州大学，顺便请他吃早饭。走在医院一楼大厅里，他们碰到了顾家兄弟。
“你们才抽血啊？”顾铭走近了说，身后跟着顾恒。
“顾总，你不是不来吗？”
“来做个生化全套。”
顾铭见两人的肘窝里都按着棉花球，突然发心道：“刚才听邱晔和小宋说起血型与星座，我刚好也有点兴趣，你们说来给我听听。”
“我是B型血，双子座。”顾铭说完，看了看顾恒，他接话道：“A型，狮子座。”
何峪风说：“我是AB型，天秤座。”
响河犹疑地瞥了一眼何峪风站着的方向，她一直以为他和自己还有波波一样都是0型血。
“O型血，摩羯座。”
正好是四大血型呢，响河窝心里笑了笑。不想顾铭立马在胸前画个大叉，形容夸张地说：“珍爱生命，远离摩羯。”
顾恒失笑，“还是只O型血的摩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恒也习惯在顾铭逗趣响河时插上一两句。
“不过我看了下，我们四个的性格还真和各自的星座很符合呢！”
“难怪和我八字都不合。”响河小声嘀咕着就要走，没想到除了何峪风，另外两个也跟了上来。
周六上午阳光正好，建大体育馆边上的奶茶铺子里，此时正坐着四个人。响河来建大本是想和晓江的师兄讨论一下景区创A项目的事，却没想到顾恒与顾铭硬要跟着来。方才在车上，她发了微信通知晓江，可到这会儿，她还没回她。她与那三人说，她是来找晓江玩的，万一等会来的是晓江的师兄，那就尴尬了。
何峪风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满腹心事的样子，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一旁的顾恒见她又用衣角摩挲着手指，提了提嘴角，心中却是了然清明。在窗口排队买奶茶的学生显然比坐下来的更多，响河索性自己去领餐台取。她将取来的奶茶一一放到四人面前，重新回到自己座位上，默默地啃起了三明治。
“你们学校周六上午一般都上些什么课？”顾恒问。
“双学位课程会多一些，也有一些是来考证的人借教室上的培训班。”顾铭心不在焉地说着，一门心思在手中的吸管上。第一次没插进，吸管的尖嘴已软了，被戳过的地方也微凹下去，更是不好下手。顾铭试了两次不行，正打算起身去换根管子，响河实在看不过去，一手拿过他的奶茶，摊了摊手，示意他把那根吸管拿过来。
她摇了摇奶茶，放下，用纸巾擦擦手，将折软了的尖嘴又换个角度折尖，手一起一落，管子直通至杯底。
“嗬！还真有两下子。”顾铭接过奶茶，吮了一口道：“我发现你在这些小事情上脑子特别灵光。”
响河对他说的“小事情”似有不满，接话道：“小事情才体现出生活的大智慧。你看，人生很多事就跟这插吸管一样，但凡第一次插不进去，第二次想在原来的位置上插进去就困难得多。”
“那你不也插进去了？”
响河翻了个白眼：“那是运气好。”
“不就插个吸管吗，真不行换根吸管或是换个地方再插不就行了。”
“现在是可以换根新吸管，也可以换个地方。但是生命就那么一次，哪里有那么多机会换这个换那个的。”
响河没有说出口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如这吸管一样，一次失信，第二次想要补救就是难上加难了。
“要我说你就是杞人忧天，多大点事啊，非得搞出个人生大哲理。”
“那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说的是对”还没等他说完，响河就抢过话：“你们觉得对不对？”她望了望另外两个人，他们随即点点头。
“既然都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那我要是杞人忧天，你们不也一样？”她又对着顾铭瞪眼，“五十步笑百步，你说什么说？”
顾铭一时接不上话，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别人吃瘪，猛地往椅背上重重一靠，用膝盖顶了顶何峪风的膝盖，问道：“诶，这死丫头以前也这样强词夺理吗？”
“嗯，是这样，一点都没变呢。”
说话的却是顾恒。
许是病未全好，说这话的顾恒从语调到音色都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三人皆是一愣，四下里竟寂静无声。
响河的视线在何峪风与顾铭之间来回游移，就是不敢转头看顾恒。倒是顾恒微笑着乜斜她，叫她从余光里看得一清二楚。何峪风的眼睛从顾恒脸上移开，略过响河低下头，眸光黯淡。
那边顾恒的温柔让她差点鸡皮疙瘩掉满地，这边何峪风的沉默也是暗藏玄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铁杵磨成针的男人心，真真是还要细十倍啊。
顾铭见是虚惊一场，又挺了挺身子坐直，只见门后边立着一个女孩，只露出半个头，贼眉鼠眼地望着里边，正是周晓江。随晓江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师兄，景区创A项目组的组长。见晓江提着一大袋资料进来，响河“嚯”地立起，大步走到她面前，一边向她身后的师兄问好，一边紧贴着她狠狠地摁了摁她的手心。晓江心领神会，立即嚷着要和响河单独聊聊，挽着她的手就离开了奶茶店。
“我上完课就急着赶过来，快到体育馆了才看到你发的微信。”
“哎呀，真是吓死我了。我刚给你打电话你没听见？”
“对呀，我开了静音。师兄提醒我，我才看的。”
响河和晓江绕着露天篮球场瞎逛着，打球的男生在阳光下腾空跳跃，身姿矫健。看台上的女生三三两两地坐着，在逆光下只显出长发飘飘的倩影。
“今天体育馆怎么这么热闹？”
“听说晚上有人要告白，正在布置呢。”
“哎哎，这些花头也就小年轻搞得出来。我要是个男生，活到这岁数，我都觉得没劲。”响河倚着铁丝网，神色恹恹地瞅着打球的人。
“待会你还是要替我跟师兄道个歉，本来说好的要讨论案子的，结果……还让他白跑一趟。”
“我叫他来可不是为了让他跟你讨论案子的。”
“那是做什么？”
不远处有两个穿着休闲服的男生正跟穿着篮球服的男生叫板，看起来是要玩三人篮球赛。
“我师兄看上你了，想请你吃顿饭。”
响河眯着眼，心不在焉地说：“谢谢师兄看得起我，这饭得我请才对。”
“人家要跟你告白，就今天”晓江对着她的脸，“我可是把你的情况都和他说了，这饭你去吃吗？”
“今天？”
“对啊，今天是5月20日，他特地挑的今天。你要答应去吃，我就和他说一声，案子以后再说，干正事要紧。”
响河站直了身子，这才明白人家说的“看上”不是看上了她的规划文案，而是看上了她的人。她又转头望了望篮球场，三人篮球赛开始了。顾盼之间，她的目光寻到一个人，是何峪风。
她看着那个移动的人影说：“我要是不答应，你说我还能安心地在项目组待下去吗？”
“呵呵，不能。”
“那就去吃这个饭呗。”
但是她知道，她一定不会答应的。
这狗日的5.20。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