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短袖已在厦门粉墨登场，而临夏的窗外，正飘着飞雪。
窗前那棵树，光秃秃的，不见半点绿意。粗壮的主干、旁逸的枝丫都随意舒展成自已最舒适的姿态，在灰白天空的映衬下，站成了黑褐色的伞状剪影，又类似意境幽远的写意画。风雪中，它只是枝头轻轻晃动，微微摇摆，几分矜持，几分冷艳，又带几分神秘。
这莫名让我想起了街上随处可见的穆斯林女子。她迎面向你走来，起初并不起眼，像被黑色浸染，沉闷凝重。但不久，你会不知不觉多看她几眼。她步子不徐不急，不紧不慢，黑色长筒包裙勾勒出的胯部，在黑色短上衣的衣摆下轻轻扭动。接着，你会发现，她那看似随意的扭动竟有明显的强弱之分，似乎她正踏着旋律而来。正当你诧异抬眼，她已端庄地与你擦肩而过，头巾外的小粉脸了无笑意，浓密的长睫毛默默低垂。忍不住回了头，才看到她黑色的头巾间或了一条咖色条纹，长至脚踝的包裙的右下侧是开了叉的，黑色尖头短靴竟有个嗽叭状的鞋跟……这时，你会恍然大悟，穆斯林女子是把笑意风情全藏在了不经意间。只是这种含蓄委婉能迅速触动我内心仅存的柔软，难以将目光收回。
雪仍在下，细细碎碎的，漫天飞舞，调皮任性。办公室没有暖气，我并不觉得冷，只穿了两件，一件普通打底衫，一件呢子小西装。
其实自打来到甘肃临夏，我穿衣和厦门没多大区别，只是多了大口罩和帽子。所有关于西北的江湖传言都不是太可靠。我室友对着简易衣柜里养尊处优的貂皮帽子和貂皮围巾长吁短叹时，我安慰她，没关系，到十一二月时一定用得上的。听说十一二月的冷是动了真格的，没有一件过膝的厚羽绒别想扛不过去。“出去还得戴耳套，不然耳朵都要冻掉。”厦门支医队友小叶美女很认真对我说。但我还没亲历，暂且归为江湖传说。
身边的同事们穿得也单薄，大多是薄线衫外加一件薄呢大衣。但我确信，我比她们更抗寒。
早上，同办公室珠圆玉润美得像杨贵妃式的回族同事瞪大眼睛问:“你是说你们家里没开地暖？”
真是没开。我们房子是租的，若要开通暖气需和房东一来二去好多个回合，想着可能这月底暖气停供了，懒得折腾，不过也真的没觉冷。
“你是说，你们连电褥子都没有，睡冷床？”美女惊得花容失色，“那怎么行，我们都要睡到五一节的。”她说的电褥子是电热毯。
我实在想象不出大西北的民众有多怕冷，需要开着地暖烤着电热毯。随即心中又会升腾起几分不平，为什么当地女子都已这般烘烤，但绝大多数人的脸上还能掐出水来。而我这几乎把加湿器随身携带，恨不得把脸埋进水里，用尽民间保湿偏方及保湿神器，不惜破产去买高价保湿产品的我，结果也仍是迅速风干成了张旧报纸。
你看，我又忘了这是年龄之故。心理年龄严重滞后有多尴尬，常忘了年龄不说，还不能正视胶原蛋白的飞速流失，不能正视日益强大的地心引力，一个劲怪水土不服保湿不得力。
忍不住笑了自己。 收回目光，继续改作业，这是一份阅读单。
按理说，我并无作业可改，应该是听课评课对教师们进行指导，因为支教到临夏，我是小学语文教研员。因何改上了作业，说来话长。
初到临夏，教研员这新身份让我有了压力。现在非同普通教师，只关注本班语文成绩即可，而需兼顾全局。我背井离乡“抛夫弃子”总得不枉此行才可。故还没去局里报道前，我已迫不及待向大街上偶遇的四年级学生打听到了他们的语文作业了。
“四字二词”（四个生字两个组词）、“近反词“（近义词反义词）、造句、抄好句（课文里的），这是他们较为固定的语文作业。
“没要求课外阅读吗？““哦，有，周未要求读一至二小时，但没有检查。”
那不自觉的孩子就可以和课外书绝缘了？没有阅读量，是语文学习最大的灾难。作业几乎全是识记的内容，全是关乎课本的作业。如何培养孩子语文能力？难不成是考试导向的缘故？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到教研室要到了出卷的基本要求和水平测试卷。30%考题来自前半册书，后半册占60%，10%以往学过的知识。试题中，仅本册的生字词就大约占了33分，还有句式转化按课文填空等等，课内阅读题基本来自教参，课外阅读还是以考字词为主。整张试卷几乎没有看到选择题，检测学生能力的题型非常罕见，考题基本全出自那本语文书。自然，老师就得死守这阵地，试卷是指挥棒。
这试卷只是小小惊吓而已，我随后就明白了。
“不用想着改变他们什么，在厦门行的，在这不一定行。我们教育和你们相差三十年。而且，“领导抬眼望我，“我们老师没有绩效，没有奖励，教好教坏是一个样的。”
领导笑了笑：“有一回教研员下校听课，批评了一位老师，后来这教师转身调去市里，成了他的领导……”
“你们开心地来，开心地回去非常重要。”领导非常友好地结束了谈话，留下我在发愣。
我能做什么？我能为这里的老师和孩子做点什么？突然间懂了一位支教前辈无可奈何的话“那里和想象不太一样，会有挫败感”。
茫然中，按着教研室的工作安排，开始下校指导，每个学校呆二周。现在这是我到的第一个学校——临夏市实验二小。
这是一所挺特殊的学校，才创办三年，校址在城郊。有趣的是，老师没有享受农村老师补贴，学生倒是临夏市唯一有免费营养餐的，这是农村孩子才有的待遇。全校师生大致一千左右，90%学生是回民。
听课，评课，听课，评课……忙忙碌碌，但抹不去的是丝丝缕缕的悲哀。自己的点评真是能起到作用？虽然我尽可能细致到“刚才的这环节可以这样这样……”
忍不住问了学校的教研组长：“教学中你们最大的困惑是什么？”
“阅读题呀，那试卷上的课外阅读，学生不会做。”
“是学生不懂解题思路或答题技巧吗？”
“不是，”美女教研组长有些急了，头上的“丸子”也晃了起来，“是他们不会读文章，一看到文字就头大，就懒得看，接着就开始乱答一气。”
阅读，又是缺少课外阅读惹的祸。无论地方差距有多大，但对孩子培养目标是一致的。要不，尝试培养学生的阅读习惯？
可是，老师，他们能配合吗？印象中，学校清校铃刚结束，全校已空无一人。听说老师基本也是穆斯林，很多女老师还得承担繁重的家务。对面那位“杨贵妃”式的老师家四世同堂，除婆婆会帮点忙外，她得负担起全家八口人的起居饮食。再说，让几乎不阅读的学生突然捧起书，又会遇到哪些困难呢？
不去做，又怎么知道呢？我自己先试点才可以和老师们探讨呀。就这样，我不断给自己打气。终于，我带着自己设计的表格，带着这张已经伴随我无数厦门学生的阅读单，走进了五年2班～～
作业，就这样改上了。阅读单，每天批改，每天登记，每天反馈………
这天是学生坚持阅读的第四天了，我边改边感慨。看着登记学生阅读情况的本子，笑意渐渐爬上了嘴角:
四天来，没有一个学生弄丢阅读单，今天所有同学都坚持阅读了，其中八位同学四天已读完了一本课外书，80%的同学昨天阅读时间超过了一个小时~~
更开心的是，学校的一位语文老师知悉我在做阅读试点，不仅要了表格在自己班上试点，每天还主动来听我的阅读反馈……
终于改完了。雪花仍在飘，像风中的柳絮，正飞舞出春天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