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风起】
夜魅默默走过去拾起地上的项链,递给凌少扬。
“若是抓了我,她们倒是解决一个大问题。此战不谈,三五年之内,流光将无力举军再临。我和你一起先去救妹妹罢,反正我也是个无用之人了。”夜魅默然。
“你说什么?”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正是察觉到动静,从将军帐里赶过来的夜枫。赤魈亦一脸不解的站在不远处。“什么叫无用之人?”
“我……”夜魅心中一凉,万般无奈,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说清楚。今日就瞧着你不对。一整天神思恍惚,到底出了什么事?”夜枫正颜问道。
“我……”夜魅欲言又止,咬住下唇,始终是纸包不住火,这造化该给的绝望,一分都少不了。横下一条视死如归的心,正欲张口解释,凌少扬横在了她和夜枫中间。
“她自责,没照顾好我妹妹,自诩无用调侃调侃罢了,你何必如此较真。”看着夜枫,凌少扬悠悠道。
接着又转向夜魅说,“倒是不劳你费心。我凌家的事,一向用不着别人管。”说完,他走近一步,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了夜魅的纤手。女将军没想到他有这一出,脸一热,心儿似乎都要从胸口蹦了出来。没想到,凌少扬似乎觉着这还不够,他定定看了看轻咬樱桃唇的美人将军,侧过脸到她耳边,轻轻暗暗的说:“项链你先帮我保管,另外,有些事,自己保重。”
一边说,他一边捏了捏夜魅握着项链的手。夜魅整个脸通红了。
就在赤魈怒冲过来准备和他干一架的当口,凌少扬一声响亮的吁声,四周流动的星光飞速汇聚,形成一匹矫健的马形态,正是前一日载他来此的白色骏马。
在赤魈的目瞪口呆、夜枫的意味深长、夜魅的面红耳赤中,凌少扬不再多看三人一眼,策马扬长而去。
飞驰向北夷城的一路,凌少扬心里默想,自己怎会轻易许下把星石项链交夜魅保管的话语?要知道这石头从记事起就是他们凌家专属物品,外人别说碰,连看过的都不多。
或许是夜魅的啜泣扰乱了自己的心?绝色佳人见得多了,还没见过一个当将军的。还是个会哭的将军。不同于寻常佳人那般的任性甜腻,这女子有一股说不出的性子,似坚毅独立,又似和善温软。让他差一点就想伸手拭去那幽蓝双眸里的绝望泪水。
夜路太长,才会想这么多吧,凌少扬给了自己一个解释。想到这,对妹妹焦急的担心又重新占满了他的心,他加速疾奔起来,远望,就似一段白色星光掠过树林、河畔、石崖……
这边营地边缘,夜魅默然看着凌少扬离去的方向,不语。怒火中烧的赤魈眼看着“仇人”洒脱而去,满脸不爽。夜枫走到夜魅身边,先开口了:“你没事吧?”
“没事。”夜魅摇摇头。手中握着可能是自己唯一的希望,握得更紧了一些。
“既是没事,我们回去罢。今晚你多少要歇一会,我们明早就开战。”借着这月圆之夜后,第二晚更皎洁的月光,夜枫看见了夜魅脸边未干的泪痕。一定是有些什么发生,但夜魅不愿说,他也不想再追问。是的,一直都是这样,他能做的,只是一个朋友默默的守护。
“好的。”夜魅想到自己还有计划在后面,转身大步走向营帐去。直到又过了一个时辰。所有人该安顿该歇息的都去了。小雨也睡下了。夜魅才批起外衣,从枕下摸出凌少扬留给她的星石项链,轻轻走出了营帐。
夜魅回到方才凌玥消失的地方,发现倒还真是个比较隐秘的地。想着为什么她会在这被抓走,想必是一路跟着她和凌少扬,听见了些什么?更或许,是一个小姑娘的柔软心肠,让她解下项链想送给自己?那么怎么就是不巧会刚好被北夷的法师发现呢?难道北夷在军中埋了眼线?
一时间问题太多,需要细思,但都不是她眼下主要的思虑。她眼下,还是要用这唯一的希望,来试试看恢复法力的好。
她拿出星石项链。小心翼翼的解开,取出其中一颗石头。椭圆形的星石拿在手上虽小,却盈盈闪耀。就是这样一颗普通的盈盈小石,其中蕴含的能量却非寻常人能知。
然而她并不是为了吸取石头的能量,这对她来说,离恢复法力是远远不够的。她是为了以星石为传导,吸魔界法力为己用。这个法子,只有月族古书上记载过:若有人要求那短暂的法力暴涨以应危机时刻急需,可用星石为媒,加上月族之血,在人界和魔界中划出短暂的裂痕,吸引魔界波动的能量为己用。
但书中同时也提到。此法已成禁忌之术,非月族长老们及巫女一致准许,严禁使用。因为所有使用过此法子增强自身法术的人,均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想到这,夜魅的手却没有一丝颤抖。她夜魅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更何况,本只有流光军众需要考虑,如今又阴差阳错搭进去一个凌玥,还有不知所踪的凌少扬。为了这一众人等的明天,作为一个重要的砝码也好棋子也罢,她已不可能放过自己。
想到凌少扬刚才的举动,她忍不住心跳又快了几拍。然而这是怎么了,明明对方是个毒舌加冷漠之人,明明是此人的一些无心之举,却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拨动她一贯平静的情绪?
心烦意乱的懊恼着自己的不正经,暗暗责怪了自己在这种紧要当下的无关念头之后,她开始最严肃的施咒。随着一串冗长而极其复杂的咒语从唇间溢出,她用小小星石在草地上满满画出一个十字形,而后在十字上又叠上两个一大一小的圆圈。然后咬破手腕,任由鲜血喷出,染红整片地面…
温热的月神之血洒向地面之后,再随着咒语念完,星石划过的草地上都闪起了盈盈冷冷的黑光。随即,地面轻微的波动之后,一道裂缝慢慢从图案中心裂开来。隐约能听到裂缝中传来各种嘶吼嚎叫之声,此时若往裂缝里看的话,就能发现无数的孤魂野鬼似的虚空形态生物在其中游荡。
或许是嗅到灵血的香甜。裂缝里的厉魂尖声欢呼着迎上来,贪婪的吸食着月神之子赐予的灵血,既而转向追寻来源,疯狂的涌向夜魅的手腕,沿着血流钻入她体内。夜魅慢慢开始周身发出蓝光,伴随着痛苦的呻吟,血管起伏涌动,肉眼可见。
更多的魂魄冲了过来,这让夜魅大汗淋漓。她强忍着身体撕裂般的痛苦,将手牢牢按在裂缝之上,鲜血不停的顺着手臂滴落,魂魄们贪婪的吮吸着这美味佳肴。
直到感觉体内法力充盈,时间又过去了半响。夜魅终于也是难以再忍受剧痛,聚精会神,凝聚法力,单手抚过裂痕,迅速关闭了这条地狱之道。
瞬间安静下来的世界让她瘫软在地,体内汹涌的法力还在激荡对撞着。若不是有着月族这特殊的身体保护,有着数年的经验和毅力修为,她恐怕难以挺过借力己用的这一关。
大汗淋漓的夜魅握握右掌。一股强烈的灵气伴着万针穿心的痛楚在身周流动起来。
她明白血咒引魂成功了,以血作为诱饵引进身体的暗魂之力进身能基本替代之前的法力。只是那些暗魂在体内不安的躁动与反噬,全靠这一具身体暂时抵挡了。
不管如何,至少她应付得过去明日一战吧。
今晚还需要一点时间调息,明天才能真正将异界法力收为己用。于是她捂着血淋淋的右手,迅速回到营帐内。小雨还在睡,伤口略作包扎后,她便坐定,运力调息。
第二日一早。彻夜休整后,虽觉得法力恢复,但体内并未平息,邪魂依然都活着,在体内噬吸着血液的感觉,无言可述。
想到凌玥被抓走时凄惨的呼喊,以及凌少扬的墨色双瞳,还有夜枫温情的笑,她觉得略微有了些抵抗痛楚的力量。
纵使万箭穿心,又有何妨?那晚之后,不过一具失心之躯而已。
帐外,军众已然整装,肃穆以待。队阵里蔓延着一股紧张而警觉的气氛。
赤魈在清点号令着黑骑士团,喝令大家整齐盔甲,为武器涂上特殊而宝贵的法力之油。
夜然率着数位副将分配着兵力与战旗。
很久不着戎装的夜枫也批上全副盔甲。他静静的穿过人群,环顾着四周,很明白这一战对于流光意味着什么。
要么胜,要么死。
夜云歌多年的夙愿,或说野心,在于灭掉北城的皇族血脉。此举成,流光一呼天下百应;败,三五载无力再战。
昨日他已派飞鸽传最后一封书信于夜云歌。
信中道,夜枫作为流光遣出的最为睿智的谋士,一,他必全力助军拿下北城圆夜云歌之愿,二,他必保夜魅全身而退。
两者若有一失,夜云歌前他都不好回待。这最后一书,赢则当凯旋前奏,败则当与夜云歌诀别。而信中最后一句,他如是写道:“若凯旋,臣仅有唯一心愿,若夜魅将军不反对,恳请皇上赐我与她择日完婚。”
许是凌少扬的凭空出现,许是夜魅梦中的流泪自语,许是这许多年比夜子麒更心碎的付出,让他终是横下了那一条心。他不愿意再做默默守候的那一个。夜子麒,你不好好珍惜的女人,那就让给别人吧。
神思略一恍惚间,夜枫人已踱步到将军帐外。营帘一动,闪亮的银月枪,雪白的盔甲,正是夜魅走出。她今日束起长发,用银冠别住,略带苍白的神色被不施粉黛却玲珑剔透的脸庞遮掩。劲装佳人,英气不减。她迎着清晨的阳光,向夜枫轻轻点了点头。
夜枫淡淡回以赞许一笑。夜魅也骄傲一笑。紧接着,四顾着晨色里默然待望的充满期许的数万目光,她高呼:“流光之子何惧?”
“无惧!”整齐嘹亮的呐喊直震云霄。
横起银月枪指北,晨光在枪尖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凯旋美酒,万坛已备!诸君之躯,当为流光之誉,我君之荣,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每一柄枪矛刀剑都被振臂举起,天地为之一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