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廷式蝶恋花情词，九十韶光如梦里，人生只有情难死，绮丽沉痛
“九十韶光如梦里。
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
落日野田黄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
惆怅玉箫催别意。
蕙些兰骚，未是伤心事。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清朝文廷式《蝶恋花》
打动我的是这首诗词本身。因为有情感和文字的双重密度。诗词虽然写情感的多，但大部分是晓风残月，轻欢浅愁。唐朝出了李商隐，千年来少有人在情诗上有他的深度和感情，宋朝的词虽然有豪放婉约两派，实际我们知道那是一个对男女感情相当束缚的时代，很少有男性的诗词有情感的烈度和深度，因为不符合当时主流价值观。而清朝出了个纳兰性德，因为妻子亡故，所以情词流传一时，但是可能是他的早夭，流传下来的词作纤弱空灵，但真的缺乏一种男人的力度。
直到忽然看到这首文廷式的《蝶恋花》。
“九十韶光如梦里。”
这句起得平凡，无非是说春天过去，如电光露影。然而接下来一句，却幅度相当大。
“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
所谓关河，是北方边塞和苦寒之地，他和谁一起有过在边塞的浪漫与柔情呢？
每一寸的关河都留下他和她最生动的爱和身影，而北国的春天，来得晚，也去得快。
“落日野田黄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
让我最惊艳的是这联句子。爱情很平常，不寻常的是你在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人，或者离开什么人。
这是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写爱情背景的句子，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前人的场景，是全新的，大景观的，却又是如此悲伤细腻的。
那茫茫野田，太阳落下，而黄色的蝴蝶飞起，一落一起，远的落日，近的黄色的蝴蝶，一幅苍茫的边塞晚景，它让人有长河落日圆或者李商隐只是近黄昏的大气苍茫感。
但又少许有不同，因为近处的古槐树绿叶伸展，而野草在脚边摇曳，这不是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春天，这是野草齐腰的初夏。
但是这样宏丽的背景，却给人一种深深的寂寞和惆怅。这是哪里，他要告别是何人？
从背景上，这是浪漫的北方草原或者乡村的落日，但是从情感上来讲，却给人一种断肠感寂寞感。
“惆怅玉箫催别意。
蕙些兰骚，未是伤心事。”
玉箫未必是音乐，牧笛晚声同样是箫，这是黄昏，到了不得不离别的时候。
我之所以伤心，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沦落贬谪的命运，这些都不值得我叹息。写其实写出了诗人本身境遇不好，有着像屈原一样的被流放的命运。但是这都不是他伤心的根源。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这里终于出现了女性的用品，或者是一方锦帕，或者是女子给他重要信物。
是他的泪还是她的，如此深重，只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后会无期。
所以才有最后一句，面对生离死别，只有情难死。非常非常感人。
文廷式是晚清近代著名的学者，爱国者。他只活了49岁。40岁，荣登榜眼，赐进士及第，授翰林编修，是光绪皇帝珍妃和瑾妃的老师。
1894年甲午海战，他立主抗战，戊戌变法时他倾向变法，但是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做多长时间的翰林就被迫流亡到日本。而文廷式也从此豁了出去，他不断靠近反清派，谋求中国的出路，最终遭到清政府的通缉。49岁抑郁苦闷，病逝江西的家中。
那么这首词，应该是做在他生命流亡期间的作品。这寸寸关河，可能是指北方，但是也可能是指山河祖国，当他被迫于春末夏初离开这里，去日本，前途未卜时，他面对他心爱的人和故园，是一种苍茫深情的留念。
正是这样的大背景，这首词才有着落日原野黄蝶飞的苍茫与沉痛，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离别，可能是生离死别。
个人的安危已经无足轻重，人最真实的痛苦，就是面对爱人和家人踏上难以回头的流亡路程。
所以这首情词，有着非常感人和真实的悲凉沉痛。
文廷式当然是不愿意留在日本的，所以他想办法流亡又回来。只是面对风雨河山，他的身体和精神撑不住这末日苍凉，如同一只黄蝶，死在了晚清暮色里。
我喜欢这首情词，不但有对爱人的深情，更有对晚清风雨河山那种暮色苍茫的敏感。
人生只有情难死，既是和爱人离别的深情，更有对这片江山土地的热爱。他爱的是中国，不是清朝。
所以这首词分外耐读。
一句“落日野田黄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不逊唐之李商隐和杜牧。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