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店四壁貼滿花花綠綠的海報，

櫃檯玻璃上有幾個手指印。

我趴在上面，肉下巴被壓的平平的。

我玩著遊戲。

高達？

我抬眼看了一眼，和我說話的是個男孩。

來一局？

他繼續說著，把書包從肩上取下。

我並沒有搭理他。但我猜他的psp是白色。

因為他的手細長漂亮，像鋼琴家。

Exia被一個金長毛女幾個圈輪爆。

Exia是我操縱的高達。

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我手一松，遊戲機向前扑去，像電力不足的具象化。

老闆不在？

我抽抽鼻子，問他。

他是老闆的徒弟，同時我們同校。

高一，無聊的時間。

而我們在學校碰見也不會打招呼。

我們所有的交流都僅限於4x5x3的遊戲店里。

嗯，師傅不在。

你是不是連每個機的性能屬性都不知道。

我下巴依然擱在玻璃上，從下方看像是即將被拍扁的柿子。

我看向他。

我說是。

我叫伊萊。

交個朋友吧。

認識四年後，伊萊和陸方辰成為朋友。

我的psp是銀色。

他的是白色。

但他不彈鋼琴，他彈吉他。

他左手五指指尖有層薄繭。

並且有喜歡的女孩。

那天之後，我們在學校裡也不再假裝不認識。

偶爾會一起去打籃球。

然而我們都打得很爛，他太瘦，我太虛。

忘了說，我身體不太好。

第一次被他拖進去球場之前，我掙扎著說出這句話。

他說哦，不影響。

結局是我累癱了，他陪我坐在球場邊到天黑。

沒想到你還挺沖。

他突然笑了一聲。

應為我打著打著來了興趣，開始拼命。

同隊和對手隊都十分懵逼地看著一個胖子前期萎縮後期超神可惜空大。

我突破防守衝到籃框下，抬手綱要發力投球。

在場所有人都看到一個胖子倒在一分線內。

接下來的十天，他們都不會忘記那慘叫。

我抽筋了。

我很怕疼。

趴倒在塑膠地面，我感覺自己生了十個孩子。

難產的那種。

陸少女，你好些了嗎。

他向我俯身，一把把我拉起來。

一陣風，好像吹了很久，剝削著僅存的夏日。

我聽見樹葉在風中橫衝直撞。

他用的左手，那個時候我摸到了他的繭。

我看著他，他看著天邊殘缺燃燒的雲。

等風停了，他轉過臉，對我露齒一笑。

他說，回家吧。

我彷彿被擊中。

但我假裝沒察覺，以前我和他見面不打招呼可能也是處於這種心理。

自我保護？

伊萊在第二年平安夜給那個女生告白。

那天下午他抱著吉他來找我，他有些緊張，手腳冰涼。

也可能是穿得太少。

南方十二月，一件襯衫一件機車夾克，他穿得很少，但是很帥。

我笑了。

你是要到樓下去彈小星星？

老子唱情歌。

小星星是給你唱的，兒子。

晚自習。

當他坐在教學樓樓下的草地上手指撥動第一個音時，整棟樓的男男女女都好奇地跑來趴在走廊過道窗邊看他。

他身邊點了幾隻蠟燭，照明同時浪漫。

我突然想像了一下他去當流浪歌手的可能，笑著搖搖頭，轉身上樓。

我也有我的任務。

當他哼哼唧唧唱到差不多的時候，我走出來，後面跟著一個清秀女孩。

他朝我說著情話。

說給我身後羞澀的她。

一曲唱罷，他把吉他向我扔來，從夾克里掏出紅玫瑰，虔誠地獻給公主。

我穩穩接住吉他，在尖叫與口哨中退下。

我走得遠遠的，走過操場出了校門走在街上，不管走到哪裡，都能聽見一棟大樓的年輕祝福。

我緊了緊抱著吉他的手臂，覺得今天穿的有點少了。

怪冷的。

多年以後我忘記了他唱的是什麼歌什麼調子什麼歌詞，或者那個幸運的女孩叫什麼名字去了哪裡，我只記得他的模樣，和我曾有一瞬間的希望，希望他唱的是小星星，該多好。

等放學我把吉他裝回琴包還給了他。在校門口。

平安夜，樹上掛著彩燈。

我隨意地瞥了那個女生一眼。

她羞澀，但專注地盯著她的王子。

王子對她露齒一笑，她急忙埋下頭去，只是身體靠得更近。

王子對我露齒一笑，我也笑，然後藉口回去拿書包，離開他們身邊。

我們說再見。

我走了一段距離後，在一棵沒有彩燈的樹邊轉身，靜靜地看著他們走遠，走進霓虹深處。

可惜我們住的城市從不下雪。

我拿了書包，書包裡其實就只有一支筆和一個遊戲機。

今天第二次走出校門。

卻看見路燈下的他。

我像力竭者走向終點一樣走向他。

他站在那座光的島嶼上，雙臂前伸，一個懶腰。背上的琴包也隨之動了動，發出輕微的撞擊聲。

真慢。

我剛走進他的領域，他嘖了一聲。

你先前跑哪去了？

我沒說話。

看了他一眼。

我送她坐出租回去了。

確實是他的標準劇情。

回家吧。

他懶洋洋的，好像有些困。

我把他的手抓起來，感受了兩秒他的溫度。

然後嫌棄地放下。

你明天會感冒。

嗯。

回家吧。

嗯——我今晚能住你家嗎。

不能。

哦。

我們慢悠悠地走著，在一條回家的方向，分歧點前的共通線上。

冬夜，鮮有地飄起了雨。

他哆嗦個不停的身子和可憐巴巴的目光讓他獲得了我家的暫住證。

家裡沒人，我很習慣。

我們睡在同一個房間，我有點幸福。

晚安。

晚安。

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對你說晚安的機會吧。

也是唯一一次聽你說出這句話，就在我身邊。

2017年12月24日，平安夜的早晨。

我到了會下雪的地方，今年。

離你很遠。

遠得聽不見祝福。

我還是只會玩Exia。

我身體好多了。

還是有些胖。

好久沒想你了，思念突如其來，又不濃不淡，擾人安眠。

好想你啊。

小星星的旋律一點一點抽離我的睏意。

我想到我們再見，如果你不記得我，就罰你永遠不會想起我。

晚安，伊萊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