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邻居家孩子过周岁,我们去三泉吃席,就在篮球场的那块地方,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
老人推着一辆自行车,链条上的挡泥板已经掉了,和他一样的风烛残年,一身黑衣,上下都油腻光亮,车子后座上插着一根木杆,木杆上的秸秆垛扎满了糖葫芦,晶莹透亮。黑里发红的脸庞,须发皆白,就这么推着自行车站在场地上。老人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叫卖声,只是痴痴地望着过往的人,满眼的期待。那个广场上人特别多,搭的席棚,亲朋好友都在这里吃面坐席,还有个玉米新品种的推广活动,麦克风里传来一阵阵极具诱惑的宣传词语。
我的视线只注意到了这个老人,那须发的白,和糖葫芦的红色鲜亮。
就在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今年有78岁,他一辈子都是一个受苦人。
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在卖糖葫芦,骑着那辆二八车子,走在十里八乡,养着这个家,养着我。
卖糖葫芦的季节,都是在冬天。通常,每天叫醒我的,不是父母亲的催促声,更不是去学堂念书的急迫,而是母亲熬好的红糖水的香气。我就用双手紧拽着两个被角,趴在炕上,睡眼惺忪地看着父亲在地上忙碌。父亲把穿好的糖葫芦,一串一串的在糖锅蘸一下,小心地翻滚一圈,迅速摔在案板上,再轻轻往下一拉,待凝固之后,就会有一个很好看的造型。几分钟之后,又很小心的,把一串串糖葫芦,扎在院里自行车的麦垛上。母亲会用菜刀,把案板上掉下来的糖块,再刮下来,放在碗里,冲上开水。
而我,就在暖暖的被窝里,痴痴地等着这一碗糖水。
按照周边村乡的逢集时间,父亲总是早早地出门了,有时候赶上哪个村有娶媳妇嫁姑娘的,就匆匆赶过去。下午有时候回来很早,就去地里捡拾苹果树的枝桠,仔细地用刀削好,再穿成一串串的山楂果。有时候会回来很晚,在灯下,或者昏暗的煤油灯下,盘着腿,喜滋滋地数着钱,一块两块的,一毛两毛的,还有蹦蹦跳跳的分分洋。
这时候的我,总是在写作业。耳朵里听着父亲给母亲说:眼看着卖不完了,过来几个年轻人,一个打赌输了,请客全买走了。或者是说:今天碰见一个坏小子,趁着人多,把钱塞给我。人少的时候我一看,那一块钱缺一个角。
偶尔父亲会对我说:好好念书,长大了别当受苦人了。
而我,这时候总是似懂非懂,一边点头,一边一脸茫然。
父亲做过很多工作,干过很多职业,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曾经卖过糖葫芦。
时至今日,我长大了,父亲也老了。
去年姥姥不在了,没有我牵着父亲的手,他都走不到舅舅家的院子里。村里还有另外一家人,办婚嫁喜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的父亲,就这么坐在凳子上,胆怯地,用蒲扇般大小枯瘦的双手捂住耳朵,久久不敢抬头。
那一天,我哭了。
我搬家的时候,醉的不省人事。深夜送别所有好友之后,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竟然盖了一床被子。是我的老父亲,半夜起来,把他的被子给我盖上的。那一夜,父亲母亲只有一床被子,不知道怎么对凑下来的。
母亲曾说:你5岁的时候,又一次在地里割麦子,你爸拉着满满一车的麦子上坡,你非要坐,他一巴掌就把你扇飞了。脸在麦茬地里,划得满脸的血。
我多希望现在的父亲,依旧力大无穷,依然健步如飞,看我有说错的话办错的事,也一巴掌飞过来,让我在麦茬地里再飞一会儿。
但是不能了,现在的父亲,跟我说话总是十分的小心翼翼,说:买这个干啥,要花多少钱呀,我们用不着。
爸,你放心。小时候你对我说,你好好念书,念到哪里我就供到哪里。现在我只想说,爸,你不用管那些,你们好好活下去,好好健康着,我就一直养下去。
父母对儿女,这么多年没感觉有什么艰难的,儿女对父母,再有多少年,又有什么好艰难的呢。
何况,我是个男人。
写于2017-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