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情人的情人节里,我许下了一个愿望

在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和小年夜里,我,像一滩死肉一样地躺在我因热汀而温暖的房间里,默默为我人生还未达到的后半程做了一个长远的规划:

我要继续像一滩死肉一样的活着,然后成为一个农民。

这个梦想来的突如其来且很难实现,首先作为一个在上海一栋违章建筑旁毫不规范的小医院里出生的我,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土地的味道,那种人鸡共鸣、鸭鹅升天的景象仅存在于想象里,唯一可说与农业最亲近的场所,是那个总会让人担心因湿滑而不慎摔倒的菜场。

幸运点的小孩每逢过年总能回到鞭炮肆意的老家,感受一下鲁迅和闰土的快乐,而我的老家,是一个岛。

生活在岛上的人可以轻易的理解意大利人民懒惰作风的由来,因为食物实在太容易获得了。虽然江南的温润气候和肥沃土壤为农作物设置了esay模式,但是让生活在此地的岛民种菜是万万不可能的,毕竟每天起来只需要花五分钟在水库里走一圈,够吃一天的各色贝壳类生物就可轻松活动。播种种地?不存在的。对于海产品的喜爱甚至让他们忘记了家禽的美味,整座岛上,可以看得见的鸡和狗还没我每天去菜场五分钟的路程里见到的多,当然岛上是没有菜市场的,唯一像吉祥物一样存在的一只鸡和一条狗,是一个退休了的老和尚带来的。

农民那因二十四节气变化而忙碌的人生是不可能在小岛上出现的,这个道理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发现了。那时候的人们还延续着有脚下土地传承千年的职业——出海捕鱼为生,在我这个暑假闲来无事被散养在岛上的小朋友眼里,周围没几个男的,毕竟男人都在船上捕鱼呢,自家的女性和邻居家的女性气氛和谐的坐在看得见海浪的院子里,说说笑笑的补着渔网线,还没有充分学会方言的我并不能理解大人的闲聊,目光只能停留在充分暴露在阳光底下让鲜味锁进内层的海产品上,趁大人不注意顺走个把撒尿虾,边看还珠格格边忍受着撒尿虾坚硬外壳上的倒刺倔强的扒拉出肉,大概就是我全部的假期生活了。

第一次渴望成为一个农民,是因为那个退休来的老和尚。

作为在观音菩萨道场的舟山,见个个把和尚简直是不稀奇,男人们每次出海时,女人们都会毕恭毕敬的对着菩萨雕像磕头,保佑风平浪静。但是从类似海关,不,税务局这种等级的油水充足的公务员职位——普陀山,主动离开去普度众生的和尚就真的很少见了。由于时代的进步,越来越多的家庭为了让小孩受到更好的教育离开了那座背靠大山面朝大海的小岛,去了城市化程度高的的小镇,毕竟在这座一小时就能走遍的岛上只有一所小学,而这所小学也随着最后一族带着小孩的家庭的离开而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在我十岁的时候,这座被碧海蓝天包围着的小岛,已全是留守老人。

这些老人从小在岛上长大、生活,他们的祖祖辈辈除了出海时有过短暂的“好好看看这繁华世界”的欲望,其余时间都蹉跎在这小岛上,离开岛,去一个只能在游泳池游泳的地方无异是对他们漫长人生的否定,所以他们留下了,孤零零的留下了。

作为一个慈悲心满溢的和尚,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这座小岛上的老人很可怜,儿女不在身边,大海又阻止了物资的运输,于是他决定来到这座岛上,造路种地,再把食物分发给每家每户。我的亲戚,作为和尚的俗家弟子,和和尚一起开始了近十年漫长的耕耘,我们这些晚辈,每到寒暑假便被派来这座小岛上,参与在宗教信仰里定义的修行。通常是五点起床,去西边的粪池挑植物们需要的化肥,可能是看穿我这个上海小赤佬不愿意干这样的活,于是这项艰巨的任务便落在了表哥表姐的身上,而我则坐在岛上唯一一家小卖部里,吃着皮皮哥、吹着泡泡糖等待他们回来。

不干活是不可能的,我的工作通常是随着姐姐,在山上的各大农作物区域内,把成熟的农作物摘下放在篮子里,然后挑着扁担挨家挨户的送。这对于从小害怕昆虫的我来说简直是犹如炼狱般的折磨,那些躲藏着不知名昆虫的野草,肆意的触碰我暴露在外的脚踝,心理上的瘙痒让我不愿意走进农作物包围着的山口,但集体意识是可怕的,当你的同龄人全部都在那边工作时,羞耻感战胜了懒惰,我只能极不情愿的象征性地摘几根黄瓜。

比起躲避大型飞行生物,挑扁担这份古人传承下来的偷懒技法才真是令人绝望,我人生第一次背起扁担时直接落泪,这他妈的可真够沉啊,虽然细心地姐姐让没什么力气的我挑着较为轻松地后面,但下山那崎岖不平的道路让修行这个词变得无比生动。

比较开心的是绕着小岛挨家挨户送蔬果,因为我难得回次小岛,这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老人们对我都特别友善,在哥哥姐姐们分发蔬果的时候,我则坐在老人家的躺椅里,吃着他们刚用水焯过的小贝壳。老和尚养的流浪狗也会像主人巡视自己领地一样的跟着我们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沿山的风景和清爽的海风,都会让我这个已经被电视网络勾去魂魄的少年暂时忘掉发达的城市,而享受着这座只能收到五个电视频道的小岛。

然而渔民是永远不会理解农民的,就像猫和狗无法交流一样,他们不理解每天能吃到丰富海产品的自己为什么需要被拯救,他们甚至不需要劳动,就能在太阳肆意照耀下的午后,用永远有着淡淡咸味的清水煮一锅子佛手,安静地拨着、吃着打发一下午的时光。他们丝毫不感谢为他们付出十年人生的老和尚,甚至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手里被强行赠送的黄瓜,他们根本不爱吃,也许在渔民的基因里本能地就没有蔬菜的位置,又或许是随时面对生命危险的渔民最讨厌的就是圣者的给予。

后来这个出生在四川,不知如何来到舟山的和尚因为身体原因,回到了一间小寺庙继续潜心修行,而我也因为外公的离世再也没有回过那座小岛。那份曾经和土地有过短暂的紧密在智能手机的辐射下渐渐被遗忘,在现代化的都市里惯了一生坏毛病的我却突然想要成为一个农民。不知在弗洛伊德的眼里,我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是否能有合理的解释,只是那原本早已听习惯的汽车声突然让我烦躁了起来,工业化的油漆改变的颜色让我的眼睛恶心了起来,当二十四节气轮回旋转,我却没有收获的感觉,这份精神上的空虚加重了我的孤独,日新月异的科技不断在叫嚣着你:愚蠢的人类终究会被淘汰。而土地、生物的规律不会抛弃我,我想成为一个被时代淘汰的loser躲到不时有蝴蝶飞过的土地里,这就是我一个感受着城市压力的成年人最大的愿望,停止,向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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