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很多事你以为结束了，很多人你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然，这一切，却又大不同的在奇异果酒吧轮番上演着。

01.你好，笨女人

顾小笨是我从酒吧捡来的女人，她总说自己是被我娶回去的，我骂她傻，她笑。我骂她笨女人，她也笑。

我没想顾小笨很久了，久到我一想起她，就想弹吉他。事实上我想弹吉他的时候也会想起她，很奇怪，明明不是为她学的弹吉他。某种意义上，弹吉他是我谋生的方式，对还未弹吉他便想起顾小笨这一行为，朋友都说是职业病在作祟。我想大概也是。

我又想起笨女人。她还是那个笑靥里洋溢着稚气的少女，比一般少女还要更少女，我第一眼见她时就是这样认为的。我会叫她笨女人，并不是因为她叫顾小笨这个名字，倒也不是我还认识其他叫顾小笨的女生。我会叫她笨女人，在我看来，她只是比其他女生要笨一些，可笨不也是一种简单么？

我就是喜欢顾小笨这种笨一些的女生。一些人不理解笨一些和简单一些的意思，我只好说我喜欢简单一些的女生。我不确定顾小笨就是我要喜欢的女生，于是我对她说：“你好，笨女人。”

刚开始的时候，顾小笨和其他游客一样，流连忘返似的穿梭在奇异酒吧前这一条街上。我记得她穿的红裙特别显眼，或是她本身长的太好看，她路过时我不由自主地唱得最大声。哪怕只是弹唱一首《旋木》，我也竭力把木马唱得无所忧虑。

彼时天下大雨，她笑容浅浅地跨进奇异酒吧的门槛，我刚好唱到：“奔驰的木马，让你忘了伤，在这一个供应欢笑的天堂……”不偏不倚，她停在我视线可及的范围里，我能感觉到，她喜欢我唱的这首歌。

我望着她跨进门槛走向我的这一步，我要走完剩下的步数，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也许是看到笨女人在窗外踽踽独行，也许是看到她在酒吧门口踌躇不前，也许还有一些别的，类似洋人身上所谓的那块遗失的肋骨。我这么想的时候，顾小笨就又出现了，而且是每天。从我唱第一首歌《好久不见》到终场，每一首她都卖力地拍手。

酒吧的生意不太景气，她每次来也不给自己招呼一杯酒，一坐就是好久，老板差服务生让她点单。她对服务生说：“酒钱我照付，买个位子钱，酒就免了。”当然这是我后来从那些服务生口中打听到的。

她坐在台前，隔得远，灯光有意无意打乱她说话的嘴型。木吉他试图剥落一小段前奏，而我试图听她的声音。我知道，我声带里的歌声等不及撞击喉咙就想要一涌而出。我知道，我目光里的炽热来不及迎面她迷人的笑眼就被她笑意盈盈的酒窝所填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譬如，笨女人为什么不再出现在酒吧。

笨女人没来奇异酒吧好久了。见不到笨女人，我发了疯地想她。

02.你好笨，笨女人

见不到笨女人，我开始学她写一些文艺又哀伤的诗。从我没唱《好久不见》到好多歌我都已不唱，再到我学会了好多好多新的歌曲。我以为她喜欢上其他酒吧其他歌手唱的歌，可惜找遍整条街我都没再遇见她。朋友规劝我，让我写几首歌，毕竟在酒吧唱歌起码能让我过安定日子，说到底他是怕我过不惯风雨兼程的生活，而我又踏不出这小小的酒吧。

于是我试图抹去笨女人存在过的痕迹，事实上，这被证明是最徒劳无功的做法。不是谁都可以迫不及待地用感情麻痹伤害，之于骨子里认定命里寡爱的我，更难消化掉顾小笨的不辞而别。我以为只是时间问题，我开始安慰自己，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至理名言同样适用于爱情，不然我不会三次想要遗忘笨女人，三次都对想念屈服。

对想念屈服，实际是对笨女人的纵容。纵容她带着往日写下的诗篇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

顾小笨写：“时光的斧头被人抡起阔步向前，忙不迭的将有回忆的人砍伤。”墨水晕开一道划痕，我顺着划痕的方向望去，她站在诗的尽头，我看不大懂这首诗。但因为是顾小笨写的，我无力反驳。回忆里拥有顾小笨的部分亦能将我砍伤，她抡起大斧，直劈向我，我同样无从躲闪。

和笨女人谈恋爱，简直文艺极了。不和她看一样作家的书，我怕我的思想跟她融不到一块儿，也怕她觉得我不上进。我们一起读那些故事，笨女人泪潸潸地依偎在我怀里，我忍不住也掉几滴泪。倒不是我读懂了，而是看到她掉眼泪，我不可避免地也会跟着瞎流泪。说实话，我看到成篇成篇文字时的感觉和你们看满目音符时的感觉大致是一样的，无非是些我看不大懂的象形字和一些你们看不大懂的蝌蚪符，或许我这么说你们就能听懂了。

等她哭完，我煮一大碗面，她吃几口，我吃掉剩下的。

笨女人跟着我没少受苦。我请不起她吃更好的，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我能给的最好的了。

笨女人历练多，感悟深，写东西也越来越妙手偶得。记忆最深刻的，要数我跟她同去一个村庄。那个村子，用穷乡僻壤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离开前一夜，我依旧在酒吧里唱着歌，我看见笨女人喝了两杯后整个人瘫坐酒吧一角，她喝得七八分醉，印象里那是笨女人第一次喝酒。等我唱完走近笨女人，我听见她小声啜泣：“我要走了，一个人继续流浪。你会不会舍不得我？”很惊讶，我没有很矫情地去哭，我拭去她眼角滚烫的泪：“等我去辞掉工作，陪你一起。”笨女人抬起头，出乎意料地吻我，炽热的带着淡淡咸味的吻覆在我的唇上，笨女人眼睑合上的瞬间，两行晶莹的泪顺着她的脸颊，一一流进我的嘴巴，齿缝。咸而不腻。

辞掉工作，然后说走就走，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为了爱情这种东西疯狂至此。我以为有一天我会为了梦想这种东西干一番大事业，然后出人头地。怎么也想不到，在梦想成真之前，会遇见比梦想更令人疯狂可怕的爱情。如果尚不能称作爱情，我该怎样解读笨女人含泪不舍这件事？

小村庄的布局自然不像我生存过的酒吧和街道一般，越往深山上走，越往老林里窜，越遇不见人烟。我们落脚的地方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发廊，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都买不到，很快我头上的发蜡被揉成一团，顶着一头脏乱的头发，我们没完没了地瞎逛，体力消耗极大，笨女人偶尔停下来誊写灵光一现时写下的诗句，我望望包里的食物，正以大于两人份的速度骤减。那里漫山的杜鹃，我们倒也不至于活活饿死。

笨女人在淋完一场大雨后重重病倒了。我有些担心又不厌其烦的对她说：“亲爱的，歇歇吧，你看上去憔悴极了。”笨女人嘴上应承我说：“好。”却迟迟不肯兑现。没病倒之前，笨女人没日没夜地想要写一部诗集，一有灵感就写下来。笨女人病倒后停笔的日子，一点也不晴朗。亲眼目睹笨女人将一页页白纸写满的过程才愈发觉得一部诗集的完成远比自己写出一首好歌要难得多，也令人欣喜得多。

03.再见，笨女人

把笨女人送进病房后，我的心情是灰色的，空气也很压抑。

梦里梦见笨女人很艰难地呼吸，我被惊醒了。笨女人躺过的病床冰冰凉凉的，我手里夹着她的诗集，厚厚一本。

再一次，笨女人消失了，连简单的告别都没有。我像往常一样翻开诗集的扉页。

读笨女人的诗，我简直难受极了。

但只要还期待笨女人回来，每首诗都不算孤单。

我又回到奇异酒吧唱歌，等待笨女人的到来。

仿佛又听到笨女人喃喃地说：“酒钱我照付，买个位子钱，酒就免了。”

只是我们，好久不见。

我想啊，我终于抹去笨女人存在的痕迹，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来过。

对啊，我们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