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开的士娶上了我的第二任老婆——《武汉爱情故事》


开的士七年了,老武第一次遇见这么个女人。

正如他在酒桌上醉醺醺地吹牛时说的一样,女人就该温润如水,旁边的哥们纷纷点头。“要我说,江苏女人最好,温文尔雅,有文化!”老武红着脸梗着脖子说,一边又斟了一杯酒。

“嫂子就是这样的女人吧?”新来的司机小毛头问,他刚来,还不知的哥间的规矩和背景。

气氛一下降到低点,连桌子上的卤虾都渗出红色的凉意。

的哥们面对这种问题选择保持沉默,他们晓得,自己的婆娘都不是好惹的主,她们的脾气就如武汉仲夏的太阳,说来就来,热情似火却总把人灼伤。

老武沉默着把酒盅拿起,深深地呷了一口,抬眼望向远处午夜的繁华城景。

老武刚离婚,他认为小毛头的问题戳伤了他的心,烧烤局不欢而散,就如这几天的载客量,曲终人静。

眼下,老武掌着方向盘,这个女人就在旁边副驾驶。本来今天和往日一样,用滴滴开始接单,顺便跑跑的,第七单跑完已经是正午,太阳高照,老武戴上墨镜,正打算把空客的牌子翻成暂停,突然跑过来一个女人,带着小孩,二话不说上了车。人一进来,老武就感觉一股热浪袭来,他皱皱眉,哑着嗓子说:

“莫上啰!暂停了晓不晓得?”

女人扒开自己因跑步濡湿的碎发,真诚而带一点哀求意味地说“师傅,我们就住在附近,麻烦送一下,外面太热咯。”

老武看看女人,有些诧异,一般的武汉女人会泼辣地说“不能上哟?没见过这样的的哥!”,或者麻利地把车门一甩,气哼哼地走了。老武判断乘车人年龄的手段就是通过甩车门的力度来的。力度越大,年龄越小。

“你不是武汉本地人吧。”

“我是苏州人。”

老武差点没撞到电线杆子上,这么巧?昨天刚吹过牛,今天就遇到了?

“上车吧。”他说。也许,这就是缘分呢。

女人带着孩子上了车,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老武,“谢谢师傅,喝点水吧,怪热的。”她说着,吴侬软语分外好听。

老武接过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女人,鹅蛋脸,纤长的眉毛下是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鼻子有些蒜,但嘴巴很好看,唇形就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嘴角下是一颗痣。总之,光从面相来看是个温婉而体贴的人,完美契合老武离异后对美女的想象。

老武之前的老婆徐丽是个长相粗犷而艳丽的女子。在一家美容院当老板娘,美容院规模极小,基本接待的客人不会超过方圆五里,徐丽兼具所有典型武汉女人身上的特质,大嗓门,热情,讲义气,十年前当老武第一次来到武汉,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徐丽。在汉口火车站,他打了个的,打开车门,一阵劣质香水味道传来,驾驶位上坐着一个烫了卷发的女人,老武刚上车就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女人在观察自己,后视镜里一双大而黑艳艳的眼睛盯住了自己,他有点局促,司机倒笑了。

“新来的?”

“…对”

女人仰起头来,后视镜里露出两片红唇,车还在行驶,可老武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眼睛和嘴唇展露出这个女人的魅力,是成熟的,鲜明的,甚至是挑逗的。

老武看向窗外,从家乡来到武汉,他第一次见到了奔流不息的江水,行驶在长江二桥上,他感觉自己的心就如波涛一样澎湃。

“去武昌干嘛?看你人生地不熟的。”司机问。

“我…去亲戚那找点事做。”老武胡乱编了个理由,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只是听说过武昌就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江城里闯出点名堂。

“那你碰上我真是找对人了”女人热情地说,“我这正好有事做,你会开车吗?”

“会。”

女人笑笑,闭了嘴。

临走的时候,女人交给老武她的电话号码,“没路了就来找我,我叫徐丽。”说完挥挥手,车飞驰而过,只剩下老武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之后的故事就很通俗了,徐丽给老武找了份的士司机的工作,老武和徐丽恋爱了,结婚了,然后又离婚了。就像一个烂俗的故事,每天在千千万万人身上发生着。

徐丽最爱吃热干面,老武本来不会做饭,被她硬生生教成了热干面师傅,每次徐丽在外跑的回来,他都给她做上一碗,麻酱混着腌萝卜葱花的香味,诱人可口,吃得徐丽心满意足。“老武,你能给我做一辈子热干面吗?”徐丽含糊不清地问,嘴里还残留着一大口面条。

“当然会啊!”

老武至今都记得自己的回答,坚定而诚恳。

“嘿嘿,那我们要生好多小伢,等他们长大了,再给我做。”徐丽笑嘻嘻的,脸上满是憧憬

可谁知道,这个承诺本就兑现不了呢。

老武还记得自己和徐丽离婚的那个晚上。徐丽积攒了许多钱,终于开了家美容院,美容院开业的那天,也是她和老武摊牌的那天。老武那天喝了很多酒,和徐丽离婚这件事让他心里挺拧巴——徐丽的理由是老武和她结婚这么多年没孩子,而问题在老武身上不在她身上,她不想守着一颗不结果的树,她要孩子,要爱情,要自由。

老武心中难过,自己和徐丽难道不是爱情?不就是孩子吗?但自己怎么会生不出孩子呢?徐丽收拾行李,老武在一边看着,嘴里有苦吐不出,捏着个酒瓶子,憋憋屈屈地缩在椅子上,他是个粗嘴笨舌的人,只有酒精才能让他巧舌如簧,可这种情况下,酒怎么喝都说不出话了,他就像一条挨了打的老狗,只是不住地叹气。

徐丽走的时候没带走任何东西,只带走了一辆车,身边的朋友都说老武你赚大了,哪有这样离婚的时候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啊?哪个男人离次婚不脱层皮?老武说,去他妈的,朋友们一哄而散,说老武生在福中不知福。

回到现实,不知什么时候,老武到了地点,那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区,女人下了车,把女孩抱出来,匆匆地说了声谢谢,就消失在午日的光晕里。老武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才把车开走,那一天,他失眠了。

失眠对于老武而言是十分陌生的,以前和徐丽在一起的时候,老武总是睡得很安稳,呼噜打得震天响,徐丽总埋怨,老武也心安理得,毕竟和老婆在一起,怎样都幸福。离了婚后,老武本来以为自己会失眠,可一连一两个星期了,都没有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老武无端有些失望,难道徐丽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吗?那之前自己在苦恼什么?

失眠的夜是难熬的,老武从床的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脑海里反复涌现苏州女人的脸,他埋怨自己的色心,埋怨自己刚刚离婚就放下了前任,自己一点不像想象中那么专情,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己陷入了爱情。

老武陷入爱情的第二天,他去了一趟徐丽父母家,徐丽在外打拼的日子里,一向是他去二老家照顾老人,徐丽之所以拖了那么久才与他离婚,也有二老的功劳,徐丽的妈是个矮小精干的老太婆,徐丽的爸则瘫痪在床,老武每次去帮他们做一些体力活,久而久之也有了些感情。

徐丽她妈看老武来了,笑得像朵花,但笑容中也有一些愧疚,她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

“小武啊,你来了,快吃个大苹果,妈削好了。”徐丽她妈张罗着,“我还熬了绿豆汤,解暑的,快坐吧!”老武感激地看向这个老太太,她算是他的人生导师了,每次与徐丽间出了问题,都是这个老人为他出的主意。

苹果吃了,绿豆汤喝了,活也干完了,老武和老太太间陷入了尴尬。两人都不愿提及徐丽和离婚的事,老武假装自己对墙上贴的日历起了兴趣,空气中除了徐丽她爸偶尔发出的呻吟声就别无其他了。

就在老武数着日历上年画娃娃手上的褶子有几个时,老太太打破了尴尬。

“小武,你最近怎么样?”徐丽的妈小心地问,老武说还行,老太太点点头,她把桌上的储钱罐拿出来,“徐丽这死小伢我管不了,但钱我管得了”她颤颤巍巍地拿出一卷鲜红的票子,“给,就是妈的一点心意。”

老武推辞着不要,几个来回后,老太太一急,说:

“拿着啊,到时候再出去约会没钱怎么办?”

老武脸一红,脑子里飞出来苏州女人的模样,手一软,钱就顺顺当当地进了荷包。老武只能把钱收下,并承诺下次再来看二老。

开车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幼儿园。老武没有孩子,因此也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每天换班的时候在这家苗苗幼儿园停一下,看看从里面蹦蹦跳跳跑出来的小伢们,他们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像是不枯萎的向日葵,永远快乐,永远幸福。

突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蹦蹦跳跳的娃娃中,有一个不正是苏州女人带的小孩吗?小孩穿着红裙子,就和打车那天一样,扎两个小辫子,他不自觉地靠了过去,在离她十米的地方站着。

苏州女人很快出来了,她把小女孩抱着往外走,一侧脸就看见了老武。老武看她面上有些疑惑,正打算装不认识把目光移开,突然,那女人叫住了他。

“你是…的士师傅?”老武回避不了,只能点头,苏州女人脸上绽开了笑容,就像孩子的脸一样灿烂,“我正想感谢您呢,昨天小宝中暑,附近医院太远我就把她接回家了,正愁怎么回去,您的车就到了,谢谢您啊!”她软软的说着,老武脸红一阵白一阵,心中乐开了花。

“没事,没事…”

“您也是来接孩子的吗?”

“…不是…我单身…”

老武害怕女人会把自己当变态,心里忐忑不安,苏州女人到没说什么,浅浅笑一下,“那我们真是有缘,小宝,叫叔叔!”

“叔…叔叔”

这一声叫的老武心都要化了,他的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笑容,他摸摸女孩的小脑袋,女孩也笑嘻嘻地看着他。要是真的是一家就好了,他想,一面为自己的疯狂想法吃惊。

“对了,我叫潘静,你叫什么?”

“老武”

老武就这样和苏州的潘静认识了。后来他天天去苗苗幼儿园,总能看到潘静。潘静呢,也总能看见老武。两人一聊还挺投缘。渐渐发展到了朋友的地步。一次,幼儿园给每个孩子发了三张电影票,本意是想让孩子和父母一起去看电影,小宝没有爸爸,潘静就约了他。

到了电影院,潘静远远站着笑魇如花,老武脸上一热,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你来啦,”潘静说,明显打扮过,老武脸上满是笑意,像个大小伙子,两个大人之间暗流涌动,只有小宝浑然不知,还要叫老武爸爸。

电影是一个主旋律电影,里面有些战斗场面。在现场的都是些小孩,自然闹腾,小宝却缩在座位里,她怕枪声。潘静抱住小宝,老武在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却感觉到她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老武脸涨得通红,小宝却顺势一靠在了老武身上,老武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潘静握住他的手,一直到电影结束。

出了电影院,老武有些尴尬,潘静也是,老武送她们娘俩回家,潘静却坚持要围着湖走一走,小宝被老武背着,两人聊着聊着,手又不自觉的牵在了一起,只不过这次是老武主动。潘静弯起嘴角,两人越靠越近,心也越贴越近。

从此老武再也没失过眠,在工作中,他像是吃了兴奋剂,每天跑在路上和的哥们用语音聊天,总提这件事,一开始大家都羡慕,后来这话越传越离谱,本来是老武认识了一个苏州女人,聊的很投缘,最后变成了,老武撩到了一个苏州女人,已经同居了。但后来不知怎么的,话传到了徐丽耳朵里。

几天后,徐丽打来了电话。

“你…怎么样?”徐丽问,有些做作的生硬。

老武知道,自己的老婆 哦不,前妻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这个时候来找他肯定有什么要紧事,本在刷牙的他一下把嘴里的泡沫吐掉,说:“莫事?”

徐丽沉默一会,讲出了她听到的流言,老武一愣,知道肯定是那帮兄弟把事情兜给了曾经是的士司机的徐丽,便告诉她了真相。电话那头传来哦的声音,然后寒暄了一会儿就挂了。躺在床上老武感慨万千,从前自己去唱K都没人管,离了婚反而开始查岗了。他哭笑不得,看着空中的圆月,感到不可磨灭的寂寞。

徐丽开的美容馆离这不远,可老武一次也没去过。他不想去是不想也不敢揭开自己的伤疤,他晚上自细想想徐丽和潘静两个女人,一个烈火如歌,另一个温顺似水,老武想想又直叹气,自己对徐丽还是了解太少,结婚这么多年,怎么现在感觉像陌路人呢。

潘静留了电话,可老武没有一次去找她,他觉得自己离过婚,而且对方已经有孩子了,再去找不太合适,中秋节那天,老武一个人在楼下搬了个凉赏月,吃着月饼,他突然接到了电话,一看。

是潘静。

老武接了电话,“喂?”

“老武,我是潘静。”电话那头传来潘静的声音,“我最近上下班有点忙,你能帮我接一下我的小宝吗,就在苗苗幼儿园,你那天见过的。”

老武有些诧异,他觉得这份信任太过沉重,“你这太突然了。”他想婉拒。

“我真的有些麻烦,希望您能帮帮我。”潘静说,有些哽咽,“谢谢您。”

老武被这软软的嗓音征服,热血上涌,说,“好!我帮。”

从此,老武那辆明黄色的出租车成了苗苗幼儿园门口最亮眼的风景,小朋友们都喜欢上前来摸一摸它闪亮的后视镜,红色的taxi标识,谁叫老武平时那么细心的维护这辆车呢。

小宝爬上车,坐在车后,由老武送到她们小区门口。小宝和老武讲故事,讲学校的事,讲这个老师怎么捏橡皮泥,那个阿强又抢了我的玩具,那个美美很会翻皮筋…

当然了,送了小宝好几次之后,她也会讲潘静的故事。

“我妈妈是个坏人!”她嘟嘟囔囔地说,“她老带好多别的爸爸回家…”

老武差点没撞上车,“小伢不能乱说话,”他凶巴巴地威胁小宝,心中却五味杂陈。

难怪这么容易信任我,原来是这样。

到了小区门口,潘静正等着,她穿了一身白绸的连衣裙,头发挽了起来,显得很清雅。

“谢谢啊老武,辛苦了。”潘静说,抱过小宝。

老武勉强笑笑,开车走了。

继续接单,老武心不在焉的,差点和别的的士撞上。“个板板滴,找死是吧!”对方司机拉下车窗咆哮,老武狠狠瞪他一眼,忍着没说,继续开。

午夜十二点收班了,烧烤摊旁停满了的士,唯有热气腾腾的烤猪肉串才能慰藉武汉的哥的心。老武和他的一伙兄弟坐在一起,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老武咋了,不吹牛逼了?”旁边的老何打趣。

“老武把上凯子了,当然不和我们一般见识。”老金嚼着肉,一边调笑着。

“老武,你快和我们传授一下把妹秘诀!听说你把的那个妹,可是读过大学的,”老刘夸张地说,“老武把持得住吗?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刘笑得嚣张极了。

“真的吗?”“学历是假的吧?”“不会吧…”刺耳的议论声传了出来,老武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了解到潘静的,但愤怒还是涌上心头。

老刘走上前,笑嘻嘻地拍拍老武“老武,你要注…”下一个字还没说出来,老武的拳头就已经砸了上去。

后来的事情老武也不记得了,他失去了理智,一拳又一拳地砸向老刘,他的怒气被释放出来,像一头困兽终于走出牢笼,爆发出潜藏的情绪。但这情绪也没爆发太久,很快就被其他人拉住。

所幸的事,老刘只是脸上肿了几块,老武只需要赔点医药费就行,公司也做出了处分,勒令老武停职一个月,在家反思。

老武回到家,心中死寂,他瘫在床上,看着自己不到70平的小家,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电话响了,他不想去接,可铃声越来越大,好运来的声音像夺命的刺耳尖叫,他把手机不耐烦地翻过来,一看,愣住了。

是潘静。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老武,您能麻烦路过小区的时候带一桶水给我吗?我恐怕不能下楼。谢谢您。”

还是那样温柔的声音,还是那样诚恳的语调,可老武觉得心中乱乱的,刚想说不,听到小宝的声音。

“妈妈,你病了就别下去了…”

潘静病了?

老武心中涌出担忧,也不知何时这个女人就这样走进了他心里。

“好,我这就来。”他说。

当老武来到潘静楼下时,正看见她摇摇晃晃地下来。“老武!”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你来啦。”

老武看见潘静满是病容的脸上涌出少女的红晕,心中也一阵快意,把水扛着,一声不吭地爬上了楼梯。

潘静家干净素雅,一如她的气质,潘静匆匆忙忙地布置着茶几,想尽量做出招待客人的样子,被老武止住,她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啥都没准备。”

老武说不用,他把水搬上来,关切地看着潘静。潘静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小的房子里有短暂的宁静。

“妈妈!爸爸来啦!爸爸来啦!”小宝边跑进来边喊。

老武一惊,回头一看,一个短发的清秀男孩站在一边。

但是好像是个女的?

男孩看见他莞尔一笑,伸出手来,“你就是潘静说过的老武吧,我是潘静的闺蜜,英子。”

英子看上去像个男孩,其实是个女生,她留短发很多年了,也喜欢中性风的衣服,怪不得小宝要叫她爸爸。

老武长舒一口气,放松了下来。慌忙给英子端茶,“来,喝茶。”这一反客为主逗得两个女人哈哈大笑。

英子性格大大咧咧的,倒也相处愉快,胡聊了一会,英子突然一脸警惕地问潘静“那个男的来了没?”

“没有,怎么办?”潘静一脸忧色。

老武摸不着头脑,他是个糙人,不明白女生间的悄悄话,问道,“谁啊?”

潘静没说话,英子也住了嘴。老武也有点尴尬,赶忙又沏了一杯茶,咕嘟一下灌下去,就像行酒令时自罚一杯。

老武送英子回去,英子坐在车上,老武瞥见她的影子,短发利落得很,影子挪了挪,英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武。”

老武吓了一跳,慌忙嗯了一声,英子笑起来,咯咯咯个不停,她说老武混蛋,骗走了自己的好闺蜜潘静,“她现在可一心栓在你身上,也不知你哪来的魅力?”英子从后座把脸凑过来,每句话都像在挠老武痒痒,“你可得注意了,要有对不起静静的地方,我拿你没完。”

看着英子潇洒离去的背影,老武心里直犯嘀咕,这丫头,真够狂的,老武把车停在英子楼下,有点呆愣,他回味着英子的话,一侧脸却又看见徐丽送的佛像挂在后视镜上。

徐丽不信佛,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却送了他一个佛像,老武想,如果佛祖保佑,能不能把潘静交给他呢?他觉得这个女人不容易,单亲带着孩子,一个人打拼,但徐丽不一样 徐丽是独立的,她不需要我,老武想,就像她不需要佛像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是在家度日。老武开始每天去潘静那,细致地照顾着她。潘静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带状疱疹,以及随即引发的一系列感冒等症状,属于大病不犯,小病不断。老武每次给潘静涂药都有些颤抖,潘静觉察到就咯咯地笑着,说老武可爱,给腰上涂药又不伤风败俗何必紧张。老武抖得更厉害,辩解自己酒喝多了。老武不会做鱼,却也在潘静的调教下学会了做武昌鱼,他至今记得那条肥嫩的武昌鱼是怎样从案板上跳到地上的,那样鲜活,把他一个大男人吓的手足无措,而潘静则笑得直不起腰,武昌鱼做好,酱香浓郁,汤鲜味美,吃得小宝成了小花猫。而这个时候,恰好华灯初上,老武看着窗外,一如看着夜市摊旁的城市,可这一次,他感觉到的是幸福。

后来潘静病好一点,可以出门,她带老武去小东门菜市场,去东湖梅园,小东门那条街人潮涌动,猪肉挨着香菜,香菜挨着豆瓣酱和泡菜,挤挤囔囔像个大型博览会,潘静拿着布袋子在前面带路,到了卤肉铺,切肉的师傅热情地招呼着“哟,小潘,谈朋友咯!几好哟!”潘静一笑,老武也会心地笑了。卤肉铺师傅把切好的卤牛肉放进袋子里,说什么也要加一块卤干子,末了还笑容满面的朝他们挥挥手,这才继续招呼别的客人;卖藕带的店里,老板娘口若悬河地向别的爹爹婆婆宣传藕带时,看见了潘静,立马迎上来,用一口洪湖话说着“像模样嘞,妹子?这还带了个妹夫啊!”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十分热闹。

在东湖梅园,潘静就像个小孩,一点也没有之前的素静,像个疯丫头。虽说是秋天,梅园没有梅花,但有一盆盆的菊怒放着,仿佛要吸尽天地万物的颜色,拼凑出五颜六色的菊宴。潘静跑来跑去,看看这个菊花,又看看那个梅树,时不时还要老武给她照张相,老武看着她,也情不自禁地疯了起来,做出猴子爬树的姿态想爬上那颗梧桐。两个成年人疯极了,只有小宝在那不知所措,像个年画娃娃坚守两个大人的包和物品的阵地。

晚上,小宝睡了,老武也该走了。潘静送他到楼下,夜深人静,老武正准备发动自己那台破车,突然看见玻璃窗外的潘静捂着脸。

怎么了?

老武一急,把车窗打开,吼了一句:“潘静!”

这一吼,楼上的灯都亮了几盏,潘静抬起一张泪眼朦胧的脸,看见老武一脸急色,破涕为笑。

老武打开车门,走到潘静身边,扶住她的肩,问她怎么了。潘静一个劲摇头,但耐不住老武一再逼问,说出了实情。

潘静本来也是像徐丽那样像创业,开个美容店,但徐丽火气旺,店开起来了,潘静没有还欠了一屁股债。英子要老武好好对她,就是因为之前有人骗了潘静的感情和钱财,潘静没日没夜的加班,也供不上债务。

晚上回到自己家,老武脑海里满是潘静的泪颜,他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徐丽的电话。

“喂?”

“是我,老武。”

徐丽嗯了一声,老武和她寒暄几句,却始终说不出借钱的话。

“我…我最近有点困难…”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老武,你为什么要借钱?”

老武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最近效益不好,想开家热干面店周转资金,徐丽没等他讲完,就说:

“在哪开?”

“xx小区”

老武说的是潘静的小区。

“借多少?”

“五万”

徐丽那边噗嗤一下笑了,“老武啊,你还是那个德行,开热干面店也是个好主意,但在小区里支个摊也不要五万吧?”

老武一时语塞,嗯了一声。

“说吧,是不是谈恋爱了?”

老武又嗯了一声。

徐丽笑得猖狂极了,老武静静地等她笑完,可她笑着笑着,突然带了哭腔。

“老武你个死鬼!老娘还没谈,你就谈了?不借!”徐丽情绪激动,又哭又骂。

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老武呆住了。但他知道徐丽的德行,情绪失常是常有的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六月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结婚之后,老武就把孩子换成了徐丽。

老武各个地方借钱,终于也借到了一些,可他去给潘静打电话,对方总是占线。老武这下摸不着头脑,难道潘静和徐丽一样,情绪崩溃了?

接下来一个星期,潘静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老武去苗苗幼儿园也没能再看见小宝,去她们家也没人开门,老武郁闷极了,整天喝闷酒,他每天都去潘静楼下等,可始终没等来潘静,却等来了老刘。

老刘经过的时候是晚上,可能吸取了上次经验,他没敢凑过来,干瘦的身体远远地跳动了一下就没动静了。老武装作没看见,老刘却过了一会走近了他。

“哥们,还在等你那小情人呢?”老刘拿出一根黄鹤楼,点上,又塞给老武一根,点上。“我真佩服你,这种时候了还在追求爱情。”

老武没理他。

“这快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其实我那时也是无心的,你的女人去的士公司闹了,说我们不明真相胡乱造谣,还说要告我们,”老刘无奈地摇摇头“果然是读过书的,就是难搞。”

老武的嘴情不自禁地张开了。

“很吃惊吧?我也是,小心女人啊老武!”老刘说,吐出一口烟圈,转身走了。末了回过头添了一句:

“叫你小心女人还因为,关于你那情人的事是徐丽和我们说的。”

老武愣住了,他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他给徐丽发了短信,先是打了三个字“你在吗?”然后犹豫了一下换成“你干嘛这样对我?”他拿着手机有点烦躁,咋别别扭扭的?他想到徐丽那天的状态心里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更强烈的愤怒,可对徐丽这样的女人,他知道,只能用缓兵之计。于是最后那几个字变成了:

“我们出来谈一下吧。”

第二天,徐丽前来赴约,身穿旗袍,笑魇如花,正点,老武想到这个词。徐丽坐下,把高档餐厅的纸拿一盒揣在手包里,说:“说吧,怎么了?”

老武也不知如何开始,就说自己最近很头疼,还有些胃不舒服,心脏也不太好…

“停停停,我不是大夫,你…是缺钱了吧?”徐丽吸溜了一口奶油蘑菇汤,掩着嘴问。

老武看着徐丽,心想这女人真够狠,又有点惊讶于她的改变,要知道,之前在家里喝排骨藕汤都要抢肉吃饭的女人,能这样喝汤简直是个奇迹。

老武点点头,徐丽低下眼睛,不说话,气氛诡异的沉默。

“如果…我不借呢?”徐丽挺起身子,露出曼妙的曲线。

去他妈的!老武心中骂,你不借就不借,挺着个身子干嘛?他又想到潘静那白玫瑰似的脸…对,徐丽就是那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我不是在这让你羞辱的,”老武说,语气有些不爽,“我来只是想让你知道,第一,我和潘静的事不要你管,第二,我确实想借钱,但你如果这样的态度,我想我们还是散了吧。”徐丽拉住他,他死命甩开,然后听到了一声软软的“老武?”

老武抬起头看向前方,正是潘静。

潘静穿了一身服务生的服装,一脸诧异的看着老武,以及徐丽。“你不是单身吗?”她问。

徐丽别过头不说话,老武结结巴巴讲不清楚,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解决。潘静看看徐丽,“诶,你不是我们小区美容店老板娘吗?”她惊喜地说,“你们家店真漂亮!”徐丽勉强弯了弯嘴角。

老武这次发现世界这么小,自己前妻的美容店就开在潘静小区里,自己居然不知道。他终于缓过劲来,解释了他和徐丽的关系,潘静笑笑,“原来这样,幸会幸会。”徐丽却扭头就走,高跟鞋发出铿锵有力的哒哒声。

老武后来问潘静为什么在这里当服务员,潘静说自己借不到钱就出来打工。老武苦笑,这下和徐丽解释不清楚了,潘静倒很高兴,还告诉老武自己给小宝买了一身新裙子。“那你上个星期在哪?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老武问,潘静低下头,“我…去找我朋友了。”她嚅嚅着。

老武心里有了个猜想“你前男友?”他问。

潘静点点头,看老武无可奈何的样子,连忙解释,“我是想找他要钱,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武告诉潘静自己已经借到钱了,潘静眼睛一亮,“真的!”她沉静的面容掠过亮光,“谢谢你!老武!我会还的!”

老武看着她高兴的样,自己也露出笑容。

这一天,老武送潘静回家,在门口看见了徐丽正在和一个男人交谈。潘静走进了门洞,老武目送着她,余光却在注意徐丽和那个男的。突然,男的不知被怎么惹怒了,扇了徐丽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那一刹那,老武的本能控制了他的躯体,他冲上去,给了那个男人一拳。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了。老武和那个男人互殴起来,他恍惚间看见徐丽拉着那个男人,看见潘静从旁边跑过来,看见小区里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起来,接下来他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然后男人一拳砸了过来,他失去了意识,身体软下来,跌在地上。

等他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着医院的床上,身边趴着潘静,似乎睡着了。潘静沉睡的脸有一种魔力,让人觉得安定,安心。老武拂过潘静的脸,却不知来送汤的徐丽停在了门口,把汤放下,静静地走了。

“潘静,你醒醒,”老武拍拍潘静,潘静惊醒,“怎么了怎么了?”她说,一转头,看见老武的模样。

“老武,你终于醒啦!”她高兴极了,“刚刚丽姐还在…诶,她人呢?”潘静四处张望。

老武比较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感觉自己这几天像做了一场噩梦,梦里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击向自己,而徐丽和潘静就在不远处,两个人放风筝,像丝毫没有看到自己一样。

潘静沉默了一会,道出了这个实情。这是关于她和那个“前男友”的故事。

三年前,潘静在热闹的大街徜徉,那时的她,前夫刚去世,自己无依无靠,绝望而无助。这时,言情小说的剧情发生了,潘静大学时的学长吴明偶遇了她,两人一见如故,吴明告诉她,自己也还单身,并开始追求她。外冷内热的潘静受不了他的追求,和他在一起了。

可是,吴明一直不肯拿结婚证,只是说自己要出去一趟,需要些钱,潘静二话不说就把所有钱给了他——这么明显的骗局,可潘静还是跌了进去。后来才知道,这个吴明是有老婆的,但他在外行骗多年,专骗刚离异或丧偶不久的少妇,连他自己的老婆都不知道。这一切,也是潘静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的。可再想找他要钱,却怎么也要不回来了。

现在,吴明盯上了徐丽,可徐丽坚决不答应他,吴明恼羞成怒,这才有了老武最开始看到的一幕。

“现在,吴明已经被捕了,我和丽姐都要谢谢你啊,老武。”潘静抹了一把眼泪,对老武说。

老武笑笑,抱住了潘静。

“走吧,丽姐。”窗外,英子对徐丽说,她和徐丽聊的很投缘,潘静进去陪老武,她和徐丽陪潘静。

徐丽微微一笑,“英子,走吧。”

徐丽开着车送英子回家,目送她上楼后,徐丽将车开远些停下,抽出放在车里的面巾纸,掩面而泣。最后,干脆趴在方向盘上大哭。

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是一张化验单,上面赫然写着,输卵管堵塞。

原来,这一切一直不是老武的错,错的是她自己。

那一刻,她的别扭,她的任性成了她人生中的最痛。

三天前,她拿到结果,一直不敢相信。

“医生,这…错了吧…”徐丽拿着报告单,手微微颤抖,“我…怎么可能…”

医生不耐烦地说:“这很正常,你爱人呢,叫他进来…下一个!”

失魂落魄的徐丽回到家,撞上了吴明。

“宝贝,能借我点钱吗?我最近效益不好,像周转点钱开个店。”吴明温柔地问。

徐丽痛苦的看向他,这熟悉的语句,让她想到老武。

可现在,老武已经不会再和她说这些了。

“滚!”她低吼。

吴明一愣,又纠缠了几句,可得到的答案都是没好气的话。最后他撕下了温文尔雅的嘴脸,恼羞成怒,给了徐丽一耳光。

一巴掌下去,徐丽已经万念俱灰,身体软了下去,忽然觉得身边一阵风掠过,抬眼便看见了老武的身影……

徐丽哭够了,开车回家,经过潘静的小区门口,看见了自己的小店,她才露出一点笑意。她把车停在车位上,突然发现旁边开了一家热干面店。

这几天她没回小店经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家面馆,正好肚子饿了。徐丽走进面馆,点了一份热干面狼吞虎咽起来。

店主看着她,脸上满是怜惜。“饿很久了吧?”他问。

徐丽差点被面呛住,点点头,这才抬眼看向店主,是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汉子,眉眼带着几分温柔。

她突然想起以往老武给她做热干面的时候,眼泪又控制不住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店主慌了,给她递纸巾,“别哭啊,怎么了和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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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听吗?”徐丽吧嗒着一双泪眼,问。

“当然啦,”店主答,用毛巾擦擦手,嘴角绽出暖意。

徐丽破涕为笑,开始讲她的故事…

一年后。

又是一个周末,老武去了徐丽父母家,他告诉两位老人自己是最后一次了,徐丽的母亲急切地问他为什么,他告诉老太太,他要开始新生活了,老太太听完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不住叹息,“小武,没事,你去大胆追逐幸福吧,你看你们以前吵架我都会护着丽丽,但现在,我支持你!”老太太笑眯眯地说,老武也笑着点点头。

“…你就像我们的儿子一样,如果要结婚就告诉我们一声,我好久没吃喜酒了。”老太太咧嘴一笑,徐丽的父亲也尽力挽起嘴角,露出笑容。

“丽丽也谈恋爱啦!”徐丽的父亲艰难但欣喜地说,“和她们店旁边那家热干面店的老板呢…”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好啊,我都忘了这回事了,双喜临门啊!”她说。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这一天又是一个艳阳天,老武开车,潘静坐在副驾驶,身后是小宝,只是这一次,他们是去领结婚证的。

这个中午热得出奇,老武不断擦着汗,这时,旁边传来悦耳的吴侬软语。

“喝点水吧,怪热的。”

老武一恍神,回过头,看见了巧笑倩兮的潘静,拿着一瓶矿泉水。

小宝也在后面叫起来“喝点水吧!爸爸!”

老武突然感觉武汉的夏天变得那么凉爽,让人心旷神怡,沁人心脾。

只要你爱的人在身边,大火炉也可以变成温泉镇,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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