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秋声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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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一朝入双局

金粉调青绿,瓷青纸扇,细笔山水。大骨湘妃竹嵌螺钿,小骨烫花。黄玉留皮蝠扇坠,长不盈寸。怀袖雅玩,兰麝之幽,五言小楷,上书:“易醉扶头酒”。

“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日长偏与睡相宜。睡起芭蕉叶上自题诗。”瞩着湘妃竹扇良久,恍若白衣棋师于我面前,手持此扇,吟哦起《南歌子》。

君子比德于玉,秦牧之扇亦足以比德。

真名士,自风流。秦牧这般闲云野鹤,佩此雅物,本是不足为奇。奇的是,弈棋一盘,我尚能气定神闲。人走茶凉,我却不知何时起,面若桃花,栖霞密布。竟是满心的蜜意,好似尝了蜜饯一般。渺渺然,似有温润如玉之声在侧,“见扇如晤。”

“秋娘,我适才在二楼雅间门口遇着秦公子。他说,所遗之扇,姑娘若欢喜,便收下罢。”一时间,侍儿红婵脆生生的答语断了我的万千思绪,偏又引出许多新的来。我暗自思忖,许是秦牧有心遗扇于我,也未可知。

瞧见我颔首低眉,丹唇嫣然含笑,红婵搁下新看的妆花簪子,“看姑娘模样,想必是欢喜得紧了。怪道人言,京城秦子三绝,才绝,雅绝,容绝。想与秦公子弈棋的,特特是那尚未出阁的,足以绕皇城三匝有余。”

红婵替我梳妆,别上嵌珠白玉簪,目视铜镜中的严妆美人:“我们秋娘与秦公子倒是极为相配的。弈棋那会儿,分明画中的一对璧人。”

徐徐放下胭脂纸,我薄嗔道:“越发的贫嘴耍滑,豆蔻便是这般,想是以后越发不知怎样呢?让你打听的怀州矿场附近的客栈,可访得怎么样了呢?”

“姑娘尽可放心。已照吩咐,在缙云小住定下了人字五号房。”红婵又于粉彩钿盒中取出一对碧玉耳坠,替我小心戴上。

秋声斋二楼雅间内,梅清山水的屏风后一番蝇声细语。

修长如玉的指尖捏着几粒小米,白文鸟石榴花染一般的喙轻轻啄食。半晌,秦牧才答言:“秋笙可是怀州人士?”

屏风后娇俏女声应道:“是。”

紫檀为笼木,黄杨为云纹,白羽低回之间,笼檐的黄铜风铃作起金石之声。秦牧抓住凰形楠木枝,挂起鸟笼。“调查怀州矿难一事,便由秋笙去罢。江府冬淞不可轻散。至于公孙,静观其变。”

仍是一声“是”,屏风后霎时间已无了一段窈窕身影。

秦牧顾自逗着鸟,注视着白文鸟把玩着玲珑绣球,抿嘴浅笑,“数这兰麝之香,偏你最喜。”

细嗅一番湘妃竹扇的幽香,我唤红婵,“去将这扇子搁在金丝木匣子里头罢。”

扇子这一搁便是许多时日,此后亦未取出赏玩。

近来无他事,惟习歌舞,操曲弈棋而已。说起那弈棋,自上次一别,秦牧亦未尝来过秋声斋。偶或政要权绅,富贾大商豪掷千金,我便委身作陪一时半会儿。多是附庸风雅之为,自古淫词艳曲便是一家,自然错不了。心内厌极之时,便敬他几杯“春霰酒”,胡乱打发了事。不过从他们迷离神游的话里,怀州一事还是知之甚多。

譬如当年怀州何处歌姬舞女最是色艺双绝。当年怀州何处亭榭最宜赋诗作画。当年怀州何处泉池最宜卧柳垂钓。当年怀州何处脂粉钗环最宜赠与红颜知己。当年怀州何处绣庄最是不负盛名……

在我吹尽狂沙的去芜取精之下,终是淘漉到些许有用之讯。

譬如当年怀州矿场之鼎盛,当属冠绝天下。矿井之深,可及膝上一寸。井眼之宽,可达七尺男子一庹。巷道之长,可达一里。井眼千人矿工,多是为石炭而去。石炭烟大,最是能墨人衣的。怀州土人不乏他州徙民,仍是趋之若鹜。另有数百管事,想是韩老幼子之流。当年盛景,一言以蔽之,便是石炭烟中两座城,化尽素衣学塞人。

怀州矿场所采之石炭,半朝子民悉皆赖之。此话绝非诳语。瓷窑仰之,冶金仰之,铸币仰之,煮盐仰之……单单上述四项,便是国之利器,关乎王气所在。冶金一业,细至饰物如灯盏之列,巨至农具如犁锄之列,兵器如刀剑之列,殊为紧要。

另有一京城籍贯的刺史话及矿难前情。石炭未采之时,所用皆是木炭。但长此伐木,山林皆成赤地,松山太半皆童矣。根枿之微,斫撅皆遍,芽蘖无复可生。岁月之间,樵苏已难,木炭乏矣。至冬日,薪炭之价每日剧增。扶摇直上,及至每秤二百文,令黎庶望而却步。京城百万人口悉受寒苦,死损甚多。阴寒雨雪,滴水成冰,坊市寂寥,小民失业。素昔万人空巷的元宵晚会也只得作罢。待到石炭兴起,半朝凄风惨雨才尽数散去。

攒了这一篓子的怀州轶事趣闻,怀州矿难之于我,仍是扑朔迷离。亲身去一趟怀州,乃是极为自然的。自我被掳至秋声斋,已有一月。弄妆歌舞之事倒习得不少,只是我尚且不知那日掳我之人姓甚名谁,意欲何为。云娘在此事上也是三缄其口,教人存疑。既然彼此皆是一水门门徒,直言又有何妨。况且我尚未过那终审,便已来至秋声斋,总是觉出些于心不安的意味。

每每思及这些,心乱如麻,头疼得紧,又是无人可诉。身边虽有个红婵,但终归是个半大的孩子。云娘绝非浅薄之徒,万般琐事切不可和盘托出。虽我对秦牧有许多好感,但仅凭一面之交,断断不能与之推心置腹。夏蓁轩内,路人一般,无甚知交。思前虑后,便只有泷哥。我们自幼相识,泷哥往往于我多加提携指教,较别个儿不同。年岁渐长,人事渐知。饶是愚笨如我,也知此意。彼此心中都存了一段话,但都从未言明。

徐展浣花笺,我蘸墨书下,“冬淞故人烹茶否?蓁林笙箫入秋声。”

花笺气芬,松墨色乌。我搁了湖笔。

转蓬离本根,飘摇随长风。飞蓬之人,飘零已久。此信又该寄往何处?

摩挲了一会子花笺,我捧起绿釉灯台。

蜜烛将这书信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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