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西苑堂下。
西苑主人安乡侯曹羲此刻正坐于案前批改处理着大哥交付于他的政令条陈。
年近不惑的他,早已不复年轻时的风采,他的鬓角也已生出丝丝白发,唇上也留出了一部髭须,但这并没有让他的气质发生什么变化。
他仍旧还是像以前一样,充满着温和、柔煦的谦谦君子之风。
“爹爹……”这时,一个扎着丫髻的六岁小姑娘蹒跚的爬上了西苑台阶,“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跑到了父亲案头:“你不要再写字了嘛,陪舒儿玩儿好不好。”
“是良辰呐。”曹羲将笔搁在砚台上,满是慈爱的摸了摸孩子的发髻:“今天怎么没有去找你明月哥哥玩儿呀?”
“明月哥哥他,现在每天都会跟夏侯表舅、还有禁军那些将军们练武,顾不上和舒儿玩儿。”孩子口齿不清的说道。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曹羲十分祥和的笑了,他眼角因此现出了不甚明显的细纹:“良辰乖,爹爹这会儿啊,还很忙,爹爹答应你,等爹爹忙完了,再来陪良辰玩儿好不好?”
小姑娘一听这话,撅着嘴不开心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她撒娇道:“爹爹骗人,爹爹每次都告诉舒儿说忙完了就陪我玩,可是却总是忙不完。”
曹羲刮了刮女儿小小的鼻子,笑着保证道:“爹答应你,这次是真的,一定不会再骗良辰啦。良辰乖,快去找你娘亲吧。”
他望着孩子步履蹒跚的可爱背影,轻声喃喃道:“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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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当年在大将军府,被大将军曹爽任命为郡主簿后,山涛便一直兢兢业业,谨慎为官,后来便被刺史毌丘俭提拔为了河南从事。
豫州,官衙之内。
这一晚,山涛与同袍石鉴二人由于处理公事一直到深夜,由于太晚,于是两人便没有回住处,而是在官衙内休息了下来。
夜深了。
正在熟睡中的山涛此刻汗流满面,眉头紧皱,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
突然,山涛惊呼一声从榻上翻了起来,他惊恐的用脚踢了一下正在熟睡的石鉴。
“谁……”被踢醒的石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着说道:“是巨源吗,出了何事?”
山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石鉴说:“石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睡!”
“巨源,到底怎么啦,大半夜的不让人好好睡觉?”石鉴不满意的嚷嚷道。
“你知道太傅称病卧床是何用意吗?”山涛一脸严肃,看起来十分紧张,这几年来,自从大将军曹爽开始力行改制开始,他便隐隐觉得有些心下不安。而如今,朝野上下所有反对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不见,山涛反而更加觉得不对劲了。
直觉告诉他,这场平静过后,一定会有一场十分可怕的大潮席卷而来。
石鉴见山涛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回答说:“太傅屡不上朝,大不了天子赐他一尺诏书,让他回家养老就是了,你又何必瞎操心呢!”
山涛说:“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呀,石兄难道不知,在马蹄间来往奔走有多么危险吗!”
累了一天的石鉴见山涛没事找事,白了他一眼,便继续睡过去了。
第二天,山涛便以旧疾复发为由,上交官符,辞官退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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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吏曹尚书何府。
家主何晏近日以来,一直都做着一个相同的怪梦,可是自己却丝毫不能解其意,更是不知其是吉是凶,为此他感到十分困扰。
堂下亭内,刚刚午休起身的何晏揉着干涩的双眼,仔细回味着他的怪梦。
他一连数日,都梦见自己鼻前旋舞着十数只青蝇,而且不管自己怎么驱赶,那些青蝇就是不肯散去。
这个梦,让原本就有些焦虑的何晏感到更加的不安。
“来人!”
“君侯有何吩咐?”府中管事听家主呼唤,于是进亭问候。
“管辂管神卜,近日可在洛阳?”
『说起这位管辂管公明,洛阳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京城坊市之间流传,当世共有这么几位奇人,他们各自皆有一技之长,为人所津津乐道。
分别是华佗之医诊、太乐令杜夔之声乐、朱建平之相术、周宣之相梦,再者便是这管辂之术筮占卜。
听说这管辂八九岁时,便喜仰视星辰,遇到不认识的星宿,便找人询问其名,夜不肯寐,自言:“我年虽小,然眼中喜视天文。”
而他与邻比小儿一同玩土时,便喜欢在地上画天文及日月星辰。
等到他长大成人以后,十分喜爱研读《周易》、以及占、相之道,无不精微,甚至有人还说他懂得鸟语。
曾经有许多人都找过他,请他算卦占卜,多有灵验。
听说,曾经在信都县县令的家中,女眷们常常无故恐惧,还相继得病,于是县令便请来了管辂,让他占卜原因。
管辂占筮之后说:县令家北屋西头,藏有有两个死人,一个拿矛,一个执弓箭,皆头在壁内,脚在壁外。
矛主刺头,所以女眷才会头痛。弓箭主射胸腹,所以女眷们才会肚痛心痛吃不下饭。
此二人白日到处游历,晚上便会归来,扰乱贵府,使女眷们无故惊恐。”
于是县令派人去挖掘北屋墙壁,果然发现两具尸骨,尸骨取走以后,家中女眷们的病也就都好了。
又有一次,管辂有位族兄孝国暂住在斥丘。管辂去看他时,正好有两个客人在族兄家中。
二人离开后,管辂对孝国说:“此二人天庭口耳之间隐隐现有凶气,他们的魂灵只怕是要流泊海外,只余尸骨还家。”
后来,过了十来天,那二人喝醉酒后乘牛车回家,途中牛无故受惊,牛车翻入了漳河之中,二人也都被淹死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因此管辂这才得以享负盛名。』
那府中管事见家主发问,急忙回复道:“启禀君侯,听说管公明近日确在京城,您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向那管公明询问吗?”
何晏点了点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他吩咐道:“你去派人好生将管先生请来府上,我要要事相问。”
“诺。”管事不敢耽搁,立即走出暖亭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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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尚书邓飏前来何晏府上做客,何晏立即命人准备好了酒宴,但却不让邓飏举樽动筷。
邓飏十分不解的说道:“怎么,平叔这是不待见我?”
“玄茂莫要误会。”何晏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前几日派人前去请一位贵客,约莫今日应该就会来府上了,因此才让玄茂先等一等,待那位贵客到了以后,我们再一同畅饮,如何?”
邓飏笑道:“哦?究竟是什么样的贵客,竟能得平叔如此看重?”
“此人,正是当世神卜,管公明。”
邓飏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只不过,平叔兄怎么突然想起要请这管神卜来府上了?”
“此事,可待管公明到访以后,一并说与玄茂。”何晏一想起那个怪梦,便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多时,管家入亭禀告道:“启禀君侯,管先生已在庭中等候。”
何晏一听管辂到了,顿时兴奋异常,他急忙起身离席,出亭迎接去了。
“管先生大驾光临,何某真是三生有幸,快快请入席吧!”
只见一名身着宽袍大袖、神采飞扬但又面貌粗丑的人,正站在庭中,接收着驸马何晏的殷勤接待,这便是管辂管公明了。
三人进入亭内,相互问候了几句之后,何晏便迫不及待的开始询问管辂了。
何晏问道:“听说先生您卜算神妙,还请为晏试卜一卦,看晏他日是否能够在朝中位至三公?”
何晏先开口问了这么一件好事,其实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宽心。
可是管辂听了何晏这话以后,只是笑而不语。
何晏这才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瞒先生,晏近几日接连梦见青蝇十数头,旋于鼻上,驱之不去,不知是何意故?”
管辂点了点头,略一思索后说道:
“今君侯位重如山岳,势若雷电,而怀君侯恩德者鲜,畏君侯威势者众,君侯应当小心翼翼、才会以仁之福报化解灾厄。
鼻者,艮也,此天中之山,相书谓鼻有山象,故曰其位:“天中之山”也。
高而不危,才可长守富贵。今青蝇臭恶,而集之焉。
正所谓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思害盈之数,盛衰之期。
愿君侯上追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尼父彖象之义,然后三公可定,青蝇可驱也。”
何晏听的头冒冷汗,只是点头而已。
邓飏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似乎并不太认同管辂的说法,心想,看来这管公明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他冷冷的奚落了一句:“此老生之常谭耳。”
管辂闻言,大笑道:“夫熟视者无睹,常谈者见不谈,正是因为君侯心中认定此事无关紧要,才会将其完全忽略!”
何晏见对方起身离席打算离去,立即恭敬的朝着管辂行礼道:“年后当与先生再会。”
“君侯好自为之,管某告辞了。”
何晏望着管辂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竟愈发恐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