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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加了个关于非虚构写作的群,在群里意外地看到了曲玮玮,新概念作文大赛连续两年一等奖获得者、复旦大学毕业生、畅销书作家、参加过《一站到底》《超级演说家》多档综艺,懂得追热点起标题,是光怪陆离的眼球经济时代的宠儿。
我点开看她的头像:异国风情的背景,戴着炫酷的黑超,志得意满的笑容。我印象里,她在知乎上po过一张她刚入复旦时的照片,那时的她,留着三七分刘海,扎着马尾,专注于手里的冰淇淋。没有颔首浅笑、没有四十五度角、没有剪刀手和嘟嘟嘴,只有扑面而来的纯真稚嫩。
她也觉得那是她最好的模样。
如今再翻她的微博,她也长了锥子脸、戴上大直径美瞳、懂得捂脸低头、深谙自拍之道。她是有才华的,曾经是某海滨城市的小镇青年,也有过对远方的憧憬和明媚的忧伤,也曾懂得要在自己喜欢且擅长的领域深耕细作,慢慢地等时光给自己答复。
可现在她等不及了。
她开始写“爱过你就不怕遗憾”、“在男生眼中,女生哪些细节最撩人?”;她的头衔太多,“作家”“复旦学霸”“知乎大V”;我能感觉到她竭尽心力地经营着这些头衔,将自己打造成众人艳羡的“人生赢家”。
她的文字开始像她的脸一样,越来越失去个性与辨识度,越来越迎合大多数人的审美趣味。我看到她慢慢失去了十八岁时的无粘无滞、倔强质朴,变得从众、流俗、面目模糊。
就像我分不清她的脸和网红们的区别,我也读不出她的文字和任何一篇微信爆款的区别。
可当年的她,还蜗居在十八线小城镇的时候,就是因为和身边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有其遗世独立、落落寡欢的一面,才终究有资格来到辽阔的花花世界。
但这花花世界太好,谁也舍不得轻易舍弃。从众与媚俗,意味着放弃独立思考、放弃深刻地认识和理解这个世界、同时也放弃了痛苦与辛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抗这个世界的固有秩序实在太折磨,反正世界就这样,索性倒不如按照世界的标准让自己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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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玮玮让我又想到了郝景芳。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她也得过新概念的一等奖,但她没有让这个标签如影随形,在清华学的是物理系,后来又念到经管系博士,在国务院研究机构工作,生活本身就给了她充裕的丰盈,无需依靠任何霎时的光芒来照耀一生。她写作,她思考,她获得。
《北京折叠》拿到雨果奖之后,一度所有的媒体都聚焦于这个神秘的女生,一篇题为《白天是清华金融女,晚上是宇宙学女神,一枚清华“学渣”的逆袭史》的文章刷了屏。她应该也反感这个标题吧,会关注到社会中隐而不见的底层群体,描摹和记录他们生存的暗黑空间,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成功学的妄断呢?
但在太多人眼中,只有这样世俗的、鸡血式、标签化的成功,只有普世意义上的名利与话语权,他们想象不到,真的有一个瘦弱的女生,在思考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而无需太多不恰当的关注。
所以她可以沉潜、可以静心、永不丧失思考力与自省力。写出的文字永远属于她自己,而不属于十万加和粉丝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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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了主流杂志的编辑之后,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对写字的人来说实在太聒噪了。豆瓣、知乎、公众号,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网红写手一鸣惊人,加之IP热、媒介融合和资本涌入,玄幻仙侠宫斗架空等等等等曾是非主流的边缘文学,都会成为耳熟能详的经典,网文作家也成为文化界有史以来最富有殷实的一群。
市场成就了写字的人,给了他们应得的尊严与体面;市场也毁灭了太多写字的人,让他们再找不到一张安静的书桌。
但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宿命,资本为王的时代里,每个人都在努力找寻着不做奴隶就能驾驭财富的方式。站着把钱挣了,是最崇高的体面。我们毕生都要在世俗与超脱、从众与独立、物质与精神的二元对立中挣扎、反复、找到自己最能接受的方式。
我理解那些将文字写得通俗易懂戳中全民G点的人,毕竟活着不易,毕竟将爆款研究到极致也是种本事,毕竟咪蒙的一众教徒也要有能读懂的精神食粮。
但我永远崇敬那些不疾不徐不骄不躁的写作者,他们将对世界的观感和慨叹化成文字,他们让沉默的大多数看到遥不可及的星辰大海。
遍地网红的时代里,他们的存在孤单得像一颗星球,却让我们看到,地平线之上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