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不会死
“有一个人陪我静静地走了好远好远,他说,无论对错,每一次鏖战都是屠杀。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离开吧。” 说着,老人阖上了眼,神色莫名。他已年逾古稀,军帽沿边鬓发花白,身形消瘦却坚定,有如苍松端直坐着。晨曦抹光,映入军装勋章如同镀金一般。磨茧手指皱巴巴的,拄着拐杖,一声一声敲击地面,仿佛视周围喧嚣为无物。
毫无所获的战地记者听到老人满是深意的话语,一时竟举足无措,呆愣愣地望着老人疲惫面容,许久才收拾笔记离开。临行还朝老人鞠躬作别。
是的,他是个老兵,一个苟且偷生的老兵,一个自我唾弃的老兵。
只有不去想,不去做,每日面对一堵空空荡荡的墙,疯疯癫癫,絮絮叨叨,恐怕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爸,付医生到了,我扶您上去。” 一中年人拿着白色抹布,正欲俯下身子,若不细看,竟忽视了他眼中的敬畏与恐惧。
是的,恐惧。猝不及防地一声:“嘭!”划破玻璃般的天空,随即中年人额头血成股留下,他一声不吭地用抹布擦干,笔直站立在一侧,状似毫不在意。“滚。”老人跺脚低斥。
如此,将时间调至那个狼烟四起的年代,没有人会在一场恶战前笑容满面,除非已是看不见生还的无所谓。四周黑沉沉的寂静,微不可听的喘息提醒人们战事的一触即发,如同绷紧的弓弦,只需要一个契机。
“嘭。”冲天的火光如同黑甲恶龙,照亮战壕的褐色脊背,两方军士踏破浓烟的缝隙,峻急泥泞刻出一个又一个英雄的脚印,宣告他们的无畏与拼搏,尸骸枕籍的险地,分不清谁是谁,或许昨晚他曾请你照顾他的母亲,或许昨晚他还声嘶力竭地吼着,我一定会活着,千万个或许,淹没在刀光剑影,枪林弹雨中。
“林子,快来,那群臭不要脸的,竟然见缝插针小道包抄,连长让你们营先抵着。”祥子扯着袖子一抹遮眼灰尘,叫嚣道。
他钻过地道,偶尔碰见腐烂的战友尸体,已经爬满长蛆的白骨,他注意到蜷缩紧握的手掌,想来是不甘的吧,没有功成名就,怎能死,没有建国安邦,怎敢死。闭了闭眼,视作无睹地离开,外面兵器诛击,铁枷炸弹轰轰地响,
再出来时,他拔出棉絮包裹的刺刀,随手攀过一敌军,双腿交旋,类似蒙古摔跤,先扣住身形,趁其一时不察,抽刀捅向敌方心口,鲜血奔涌而出,迸溅在他的脸上,炽热的温度灼伤了他的心跳,骤然间的停歇换来更为激烈的挑战。战争似乎就意味着血和铁,不去想被划的伤口,不去品尝疼痛的苦果。
他解决完附近敌人,险些站立不住,靠着血迹斑驳的长刀苦苦撑起。前线传来大捷的消息,无论如何,内心总归是狂喜的,终于,不用死了。
还差一点点,一点点。他环顾四周,硝烟弥漫中却见一个人,掩埋在无数尸体之下,用脏污的指尖一点点地拨开他身上的承重,以手臂作轴,一步一步挪动着,在崎岖的山岗上艰难地爬向自己,夹杂浓重的喘息,仿佛已到山重水尽之地。眼神中的渴求与期冀,有如茹毛饮血的野人在浩瀚沧海中望见橘光灯塔,柔和得沉溺其中。
他犹豫了,被泥泞裹挟的土灰色肩章,孑然昭示着那是敌军。他应该离开,甚至应该上去捅一刀,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忽视那对于生命的信仰。迟暮昔日像个昏花的老人,林子只能呆呆的凝视着,望着他希冀的目光变得暗淡,垂眉低眼得尽是失落。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恍然,他望见他闭上了眼,嘴巴艰难地开合。恍然,“嘭。”一声巨响,惊醒了梦中的他。
后来怎么样了呢,记不清了,只知道千疮百孔的旗帜在青烟下飘扬,胜利的吼叫就像鼓点的飞跃,也没有人会回望战场的死伤,更不会关心一个尸体。他这一生,缴过匪,打过敌军,骂过叛徒,遭到过污蔑,可最为后悔的是,没救他。
很多年后,当他数次琢磨那个开合的话语,在生命的临界点时,他明白了,是“趴下。”
有一种东西,超越了死亡的界限,是生命;有一种东西,抛开了并蒂与城府,是人性。
他死时,床头案边笔记上留着一段墨迹未消的话语:“我认为他不会死。”
老朋友,等等我。
这是我首次挑战战争文的时候,大概战争不尽然如此,同时情节也平平,但却花了我好久查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