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已经把你给忘了
那是金色的六月,是令我们欢乐又伤感的季节,欢乐与伤感都源于即将来临的初中毕业,那段时间,老师和同学之间互相留言,互赠礼物,甚是欢乐,但也充满了不舍。
我还记得那天王洋和往常一样,穿着他那件腋下扯破了的红色运动服上衣和那件洗的发白的蓝色牛子裤,不缓不慢地走进教室,这次他没有用他那毫不留情的毒舌对待每一个学生,但是他还是生出一张刻板没有笑容的脸。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开始清了清嗓子,用低沉沉的声音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我知道,你们即将离开这里,我也知道在我教你们物理课的这两年时光里,我与在座的很多同学都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无论如何,前方的路还是一片光明,希望大家能够忘记曾经的那些不开心,高高兴兴地走向属于自己的前路,之前有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我在这里跟大家说句对不起,最后,祝福各位。”
当一段相遇最终以一句对不起而告终的时候,即便是再深的祝福也会显得苍白无力。为什么人生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能好好相处,即将离开时又不得不深深祝福。我很无奈,挠破头皮也找不出一个答案来。
王洋将这段话说到最后时,我分明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哽咽,我也看到了他那双发红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助刹那间涌入我全身,我心里那座以恨为墙建立起来的垒瞬间倒塌,我恨不了这样无力的结局,恨不了一个这样对学生说话的老师。我的眼泪不可制止,汹涌而下。我从没想过,这个曾经让我恨之至深的人,会这么轻易地让我为他掉下感动的眼泪。
他就用这么几句话轻易地被我原谅了,以至于后来,我都没有力气再去恨一个人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化,会不会还是以一句对不起和学生们告别。
2我还是能够平静的面对你
三年前,我带着满满的期待来到这所在很多学生和家长眼中很有威望的县重点高中去报名,班主任刚刚大学毕业,年轻气盛,脸上还没有褪去那份孩子似的稚气,可怕的是,他也和王洋一样,没有一张活泼爱笑的脸。一学期以后,我荒破天地收获了人生第一次较为难堪的失败,数学考试24分。我被我那位年轻的班主任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实话,我没有不努力,我是真的无法适应他的课堂,在这里我大致说说数学课的情况吧。
开课前的尴尬环节
“你们预习了没有啊”
学生一片沉默
“来,x号,你来说一下余弦函数的性质”
学生又沉默
“你之前没看对吧,去,后面站着去!”
这是我高一那年每堂数学课都必须经历的战斗,我一直认为,预习不等于弄懂全部,在不经过课堂就能够学会所有知识的情况下,要老师做什么?如果我们都有能力在听课之前将一切都学会的话,你也绝对不会拿到下个月的薪水。
每次学生们遇到不会的问题而保持沉默时,他总是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样子,用他那紧紧攥着的拳头使劲地捶打那块黑板,如你所料,不久之后,我们班的黑板上面全是小窝。
高一那年可能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为糟心的一年,而我们那位年轻的班主任无疑是促成这一矛盾的主要焦点,他用超乎常人的变态性力量将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后来我常想,周遭的环境里没有一个让自己讨厌的人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儿。
分文理那会儿,他找我谈话,大意是说我的理科底子还不错,让我别因为讨厌他而选择文科,路是我自己的,他只是一个过客,让我别意气用事。他还真是高估了自己,我告诉他我择文是因为兴趣,没有其他的原因。那天他第一次抿着嘴对我笑了笑,“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去吧。”
在以后的两年高中生涯中,我迅速恢复了轻松踏实的生活状态,每次在校园里和他偶遇时,我都会献给他一个微笑或是给他一句暖暖的问候。
所有的杀气在你淡出我的生活之后慢慢沉淀,最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笑脸。我在想,或许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只是恨那个时候被生活死死地缠住而无法脱身的自己。
3.我很喜欢经你改造后我的样子
离开家也有两个多月了,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熊样,没有焦虑,不甚思念,一切的一切都和我期许的一样,简单,透明。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在规定的时间里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家里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电话里没有了她当年的严厉刻薄的语气,她只是和我说说笑笑,俨然一副慈母形象。时隔多年,我再次面对这个在我的生命里发挥着巨大作用的女人时,我的感觉是如此美好,没有了曾经的口舌与争执,只剩下感谢和怜惜。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我记得她扔下一大堆尚未洗完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大衣粗暴地推开我拦着她的手,告诉我她要走了,原因是我没有好好学习,她说再这么守着我也没什么意思。那时候,我年纪尚小,无法判断她是用这一损招来逼我听话,还是动了真格。我只记得在她跨过门槛的那一刻,我哭得撕心裂肺,一个劲儿地承认自己错了,恳求她不要丢下我。我知道,虽然她经常打我骂我,但离开她之后,我的天也就塌了。
最终她还是留了下来,条件是要我答应她好好念书,做个听话的好孩子。怎么办,那时我没有独立自主生活的能力,也只好应承了下来。现在想想,她当年也就用这手段来骗我做个懂事的人儿,当我嚎啕大哭的时候,她也必定是拼尽了全力忍住了那滴泪水才将那张冷冰冰的面孔留给我了看吧。
从小到大,她没少逼我,逼着我吃饭,说是有营养,逼着我睡午觉,说是下午有精神学习,逼着我背课文,话单词,算数字题,逼着我考第一……逼着我做了很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她这么好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她不漂亮,也不精干,也没有工作,手里又没有几个钱,大半辈子过去了也没有个稳定的家,老是漂来漂去的。有时候,我会带着我那鄙视的眼神偷偷地瞪她,心里恶狠狠地想,她也就是那种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的疯狂梦想家。
初一那年,学了个正负数的加减运算,学了个合并同类项,我不是很懂,她从定西那家医院治完病后赶回来的那天晚上,就用她那根又粗又短的手指头指着我的脑袋为我洗脑,她用拳头砸我,我疼,但我更难过,在她离开我去医院治病的这段时间里,我很想她,她也不问问我这段时间过得咋样,只是说这段期间我没好好学习,好像重要的不是我。现在想想,她那时见我算不出那么简单的题是着急了吧,她当时应该是着急得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就放在我身上了吧。
那天晚上,我哭得很厉害,临睡前我在枕头底下偷偷藏了把刮铅笔用的小刀,打算趁着她睡着时悄悄刺入我的心脏,后来在黑暗中用手摸一把,想了想,还是没胆量去死,可能是舍不得离开她吧。
最近在电话里,她总是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换季的时节有没有感冒,脸上的痘痘有没有好些,我告诉她我很好。以前在她身边的时候,总觉得她爱的就是我的分数,就是我牺牲快乐为她换来的那点虚荣的满足,现在我终于明白,她真正在乎的不过是我是否吃的饱饭,是否穿的够暖。
我上了大学以后,以前禁止我谈恋爱的她开始给我讲爱情观和婚姻观,她告诉我在婚姻中一定要找一个疼我爱我的男人,找一个高情商的,对我知冷知热的人。她跟我讲一定要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要我不为不值得的人犯贱,她告诉我一定要有一份可以养活得起自己的工作,在经济上获得独立,将生活的自主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依附,不取悦任何人。
我没想到,作为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妇,她竟然有这样的格局和远见。
我很感谢她让我成为了今天的样子,让我成为了一个足够真实,懂得拒绝,不过分委屈自己的人。
她尊重了我学文,也尊重了我未来从事文化艺术方面工作的选择,于是我知道,她在充当那个狠心逼我成长的恶人的同时,也小心翼翼地估计着我内心最大的承受能力。我知道对于我过去的生活,她也绝非是一手包办,而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的给我选择的空间。
她在接受我听障的现实之后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爱我,她承认我的努力,也接受我的平凡。我也终于有足够有清楚的判断,她爱的是我的全部,而绝非我身上那些仅仅让她感到欣慰的某个部分。
并非所有对你和颜悦色的人,就都是为你好,我妈就是最典型不过的例子。
最后,我坚信,我恨的人都将远去,我爱的人愈爱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