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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18期活动。

啪~

应声而裂的玻璃碎片从相框中喷散出来,哗啦啦溅了一地,有零星碎片还呆在相框里,继续担任它的使命。相框里的照片完好无损,有一块玻璃碎片正好停在孟晓舟的脸上,挡住了她的面部表情。一旁拥着她的邢凯没被任何东西遮挡,比之以前在相框里笑得更加灿烂。

此刻,用力摔了相框的孟晓舟正虚脱地坐在床边,她朝地上碎裂的相框看去,正好看见邢凯的笑脸。笑刺激了她的神经,她顺手又抓起一件衣物狠狠地朝那笑砸了过去。

笑被盖住,房间似乎也跟着暗了下来。

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响起。

孟晓舟知道来人是谁,便将目光投向房间门口,等着来人出现。不多时,房门口出现了头发花白,额头布满皱纹的半张脸,孟晓舟的目光与上来人那怯怯,探究的目光对上时,来人便迅速地将头缩了回去。

“看什么看,我没寻死!”孟晓舟咆哮道。

噔噔噔,脚步声又起,只不过下楼的速度比上楼的慢了些,沉重了些。

来人是孟晓舟的母亲,年纪不到六十岁,但看起来像七十多岁,岁月给的磨难都留在了她的脸上、身上。她对孟晓舟这种偶发性的歇斯底里已经习已为常,见怪不怪,但无力劝说和安慰。如果要深究孟晓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她也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木然地坐下,喃喃道“都是我做的孽啊!”

楼上、楼下归于寂静。落入屋内的光线也受这份寂静的影响,默不作声地从地板爬上墙面、墙角,然后消失不见。

降临的夜幕本想让一切好的、不好的都隐匿于黑暗,让它们融为一体,但城市的灯光不答应,它们在夜幕还没有完全落下时,便上场了。黑暗里,灯光像勇者,敢于冲破黑暗,给人希望;灯光也像某种深渊的入口,引诱人陷入。

窗外不请自入的灯光惊醒了楼上“沉寂”很久的孟晓舟,她机械地站起来,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碎裂的相框受到移动,挡住孟晓舟面部表情的那块碎片发生了移动,她脸上的笑露了出来,亦如邢凯笑得那般灿烂。可是笑无法穿过灯光的阻挠,让孟晓舟看见它,只好和玻璃碎片一起被扔进垃圾桶。

这是离婚三年来孟晓舟第二次“见到”邢凯。

第一次是去年九月的某一天。那天,孟晓舟去赴好友---安慧的约,她从地铁扶梯上来时,正好看见从母婴用品店转身离开的邢凯。她心一颤,目光不受控制地跟随着他的背影,直到邢凯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孟晓舟觉得每当自己麻木、无感时,邢凯就会出现,像是某种提醒,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心绪搅得天翻地覆。

他有孩子了!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走出过往,走出那个深渊!

孟晓舟爽约了,她回到家里又是哭又是砸东西。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吞噬她,她不得不如此反抗。母亲似乎有所猜测,但没有开口安慰,只能担忧地看着她,任由她发泄。

恨邢凯吗?

恨!

孟晓舟恨他将自己一个人留在原处,任由她在深渊里苦苦挣扎,无法解脱,而他却有了新生活。

爱邢凯吗?

爱!

孟晓舟相信他们还是彼此相爱的,但发生的那件事使他们无法以爱情为理由继续“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

狂风暴雨过后,海面总会平静一段时间。现在,孟晓舟的平静维持不到半年就又再起波澜。

居住的老宅---孟家巷要拆迁了,收拾东西时,孟晓舟在书柜的夹缝里发现了这个相框。它是一只漏网之鱼,因为在邢凯带着他自己的东西离开的那天,孟晓舟就扔掉了与他有关的所有东西,包括结婚照,恋爱时的合照。生活了五年的家里,瞬时变得好像邢凯压根没在这里住过。但对孟晓舟来说,入目之处皆有他的影子。

邢凯离开后,孟晓舟也曾想过换个环境,离开这个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但经济实力不允许,一直没能如愿。现在,机会来了,要与过去一切彻底割离清楚,孟晓舟的内心深处隐约有一种解脱感,但邢凯的突然“出现”,使她明白有些事情不会随着时间、环境的变化而被彻底遗忘。

孟晓舟收拾好玻璃碎片后,和衣躺在床上,她知道那些过往经由邢凯的刺激,会一件件涌现出现,她则会化作一叶小舟,在灯光的诱惑下,飘飘荡荡,晃晃悠悠地驶入往事的深渊。

八岁小女孩站在因工去世的父亲灵柩前,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母亲,心想我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不让她再伤心。

小女孩长大后,在一家公司做仓库货物清点工作,她认识了一位帮供应商送货的男孩。一来二去,俩人就成了男女朋友。男孩是外地人,而且还是一个孤儿,女孩怕母亲不同意,便偷偷摸摸和男孩交往。但女孩的变化又怎能逃得过做妈妈的眼睛呢。旁敲侧击之后,女孩对妈妈和盘托出。听后,妈妈没有反对,只说让女孩找个合适的时机将男孩带给她看看。女孩开心极了,抱着妈妈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男孩与女孩和所有的恋人一样,吵架、怄气、和好,然后柔情蜜语,互诉衷肠。

亦和所有的恋人一样,游玩、旅行,走过天涯海角,然后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结婚后,有家、有爱的生活使男孩觉得自己很幸运、很幸福。他很珍惜,很感恩女孩给他的一切,同时也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给女孩更好的生活。结婚不久,他贷款和朋友组建了自己的货运车队。

车队接到第一笔大单时,女孩怀孕了。双喜临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时间在喜悦、忙碌与期盼中走过了九个月。宝宝出生时,车队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祸不单行。作为车队法人的男孩得知要支付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时,也被告知宝宝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出院后仍时不时需要接受治疗,而且,这种先天性疾病无法根治,宝宝最多活不过三四岁。

赔偿、贷款、宝宝以后的医药费,如同三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上。男孩一筹莫展,不知所措。女孩除了整日以泪洗面之外,也别无它法。妈妈心虚地说他们已没有条件医治宝宝,不如将她送出去,说不定有好心人收养了她,会给她治病。

男孩,女孩沉默了,他俩谁都没有出声。妈妈见状,心虚变成了心硬,她立马出门暗地里寻找可能会收留宝宝的人家。

某天清早,女孩醒来时,发现身边的宝宝不见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问妈妈将宝宝送到哪里去了,妈妈没有回答,只让她安心养好身子,以后再生一个。

休养中的女孩总是将宝宝的样子:淡淡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鼻子,娇嫩中略带紫色的嘴巴,在心里画了一遍又一遍。宝宝左耳垂上的那颗红痣,也慢慢长在了女孩的心底。

女孩曾多次想找回宝宝,但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慢慢地,时间将想熬制成了悔。

日子趟过了昨天,来到了今天,又奔向明天。一切都没变,又回到家里只有三个人的从前;一切又都变了,一个小影子搁在他们三人之间。

男孩、女孩想亲近,想再要一个宝宝,但他俩总会力不从心,草草了事。渐渐地,男孩总以各种忙为借口早出晚归,再后来,男孩提出离婚,女孩毫不犹豫地签字,同意了。

男孩走的那天,女孩扔掉了所有与男孩有关的东西,也在当晚,女孩自杀了。

第二天,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将深渊里的孟晓舟拉出洞口。可是孟晓舟似乎不情愿出来,她伸手拉过被子,蒙住头,将所有的光都挡在外面。她多希望女孩能死在那个晚上,那样的话女孩就不会变成孟晓舟。

见到三天没来上班的孟晓舟,安慧关切地问她搬家是不是很累?需不需要帮忙?孟晓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耽误了很多事,她烦闷地说暂住的房子还没有找好。安慧说她住的地方离公司近,生活也方便,可以帮孟晓舟留意她小区附近要出租的房子。

孟晓舟曾听同事说过安慧为了给孩子看病,卖了高档小区的房子,搬到条件很一般的小区。孟晓舟本想拒绝安慧的好意,但又想自己只是暂住,就随口说可以。

孟晓舟自杀未遂不久后,就离开了与邢凯相识的那家公司。在新工作中,她结识了热心的安慧。很多次相处后,孟晓舟得知安慧以前曾住在离孟家巷很近的地方,也得知她因无法生育而被迫离婚。

有共同相知、相熟的地方,又有相似的苦难--离异,这两点很快就将孟晓舟与安慧之间的距离拉近。慢慢地,她俩的关系就比一般的同事来得更亲密一些。

亲密就意味着可以分享更多工作以外的事情。安慧就经常将自己生活上的一些事情或是烦恼说给孟晓舟听。

一次,安慧说孩子她的福星,不仅让她走出离婚的阴影,而且还给她带来桃花运,现在的老公不仅帅气而且很顾家,对她的好自是没得说,不过,她觉得那种好与爱情无关,但她不会计较。令她纳闷的是她老公对孩子比对她还要好,而且她觉得那种好已超出一般父亲对孩子的好。

孟晓舟笑着说安慧吃孩子的醋,并劝解她不要多想,把握住现在的幸福就好。

提到幸福二字,孟晓舟的心就是一阵绞痛。这个词以前常挂在她的脸上,现在自己却被它抛弃了。不对,是她抛弃它,还有......

安慧听了孟晓舟劝解的话,觉得也对,就不再自寻烦恼。

一个月后,孟晓舟住进了安慧介绍的房子里。房子虽不在安慧所住的小区,但相距不远。孟晓舟打算安置好后,请安慧吃饭,以表谢意。

一天,孟晓舟在离小区不远的超市门口碰见安慧。俩人寒暄一阵后,安慧说她老公和小孩也在,要介绍他们给孟晓舟认识。

孟晓舟顺着安慧的叫声望去,很快,一张刻在她脑子深处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宝宝,叫声阿姨好。”邢凯微笑着,柔声道。

“阿姨好!”一个稚嫩的声音将孟晓舟的目光从那张脸上拉了过去。

邢凯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眼睛又圆又亮,鼻子秀气高挺,嘴唇略带.......紫色,孟晓舟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小女孩的左耳垂,那里也有一颗红痣。

周围的人又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孟晓舟一概不知,她只呆站在没有阳光的超市门口,望着邢凯和小女孩迎着太阳越走越远的背影,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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