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已经很老旧了,但它依旧延续着老旧的模样。在这里你似乎找不到任何一处地方,或是任何一件东西与所谓的现代有丝毫关系。小城就像一个人裹着小脚的女人,坚守着自己的贞洁与亘古不变的情操。
石板路,红土砖,青石瓦,蔓延交错的藤景。这一个个刻着岁月痕迹的事物紧紧相连着,你甚至可以从一家的屋顶看透好几家的玻璃窗,从自家院落里的藤蔓枝上可以扯动一整条街的喧闹。这就是小城,小的令人心疼,令人不忍心打破有关这里的任何一处记忆。
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也保留着与小城步调一致的习惯,早起街边小摊的叫卖;午间有茶馆供你品尝与小城一样精致的点心;再晚一些你甚至可以看到剃头师傅挑着带有热水的担子,和湖边洗衣物的妇女;如果夜幕开始降临,那小城又将会被赋予神秘而又单纯的魅力,红色的纸灯笼,挂有冰糖葫芦的木棒,和捏着泥人的小摊位。所有的所有都简简单单,却又无法复制。这里的居民也乐得如此,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旧风俗。他们很少被打扰,也不愿被打扰,在这个物欲充斥的时代,没有人会将小城记起,更没有人会为了小城而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这使小城的很多人和事都保留着最初的样貌,像甘醇的佳酿,沉淀着最晶莹的美好。
清晨到来的时候,就在老钟摆敲了第五下的时候,小城临街的一些人家已经拉开了一条条镶嵌式的门板,开始了一天的营生。而这本应该像往日里一样平和的清晨却被街头拐角的一个男人打破,准确的说是一个满身血迹的男人打破。早起的居民都围着这个外来人,他们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有人说他是被一辆黑色的车子载来并丢在这里的,有人说他是城外逃难到这里的,更有甚者说这个男人是名逃犯,不然不会满身的血迹。有了这个结论,淳朴的小城人吓得一哄而散,纷纷回家关好门窗,将熟睡的孩子叫醒并反复叮嘱他们最近不许外出,凡事都要结伴而行。
老钟摆格尽职守的敲了八下,太阳已经照亮了大半个天际。小城的人已经从原先的恐慌中渐渐冷静下来,一些胆子大一点的便出门瞧看。奇怪了?那个男人呢,难不成已经又被带走了。重重疑问考验着小城里的人,不过男人既然走了那是再好不过。简单的小城人很快就忘记了那个不该出现却匆匆逗留了片刻的男人,他们又热热闹闹的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昨天小城里出现的那个坏人又回来了!”这个消息是在男人消失的第二天中午传开的,是从茶馆老板嘴中传开的。因为他中午时看到了那个男人在自己茶馆的二楼旁若无人的喝着茶吃着点心。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小城,人们又开始惶恐不安了,他们偷偷的以怪异的眼光打量着男人,而男人对他们只是报以浅浅的微笑,干净,简单。正是这笑让城里不少妇女感到了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惊恐。他们决有必要将这件事情彻彻底底的解决一下。但有谁来当面询问他呢?大家迟疑了,因为他们心中都从在着或多或少的不安。最后他们决定让城里最老的长者来完成这个任务。
那是一名几近百岁的老人,他在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上了茶馆的二楼,与男人面对面的坐下。老者身后的小城人不约而同的走下了楼,他们认为这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拿出了不同与往日的郑重。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茶馆里的谈话才结束。
人们迫不及待的询问老者,谈话的结果,而老者只是笑而不语,他和来时一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自己回家了。
从那一天起,男人似乎决定入住小城了,不管是清晨还是黄昏,小城里都有他的身影。小城里的人还是放不下对他的警惕,但起初那种无法克制的惊慌已经减少很多了。除了因为小城人骨子里的淳朴与淡然外,还有就是那个男人自己身上散发出的一种令人说不出道不明的恬静与淡漠,让人无法对他这样一个平静如水的男人抱有任何猜疑的情绪。
如以往相同的清晨,在人们还没有被钟摆唤醒时,男人已经携带着特有的素描工具出现在小城中心的断桥上,他无比认真,安静的用膝盖撑着厚厚的画本,仔仔细细的将铅笔削了又削,他抬头望向天际,太阳羞红了脸半遮半掩的藏在云朵里,美艳的不可方物。男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他抬着头,略微有些思索。这时已经有少数小城的人从梦中醒来,他们打开自己的门,看到的却是如同雕像一般的男人。他们好奇的大量着男人,不知道男人到底在做些什么。一些胆大的小城人偷偷的溜到男人的身边,翘着脖子看着男人一笔一划的勾勒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美景。
朝阳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躲避只是徒劳,它懒懒的从云层中爬了出来。新生的太阳如同稚嫩的婴儿,柔和又带有些腼腆。阳光轻盈的透过云层亲昵的抚摸着大地,厚厚的云朵也被无意的风冲散,像随意丢弃的棉絮,凌乱的挂在天空上。初秋的小城,天空流露出一丝清凉而纯净的美。脆弱的阳光,柔软的云朵,坐落有致的青石瓦屋顶,泛有微波的河面,老旧精致的断桥。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男人唇角上的笑意,他开始伏下头,用修长的手指带着纤细的铅痕肆意游荡在淡白色的画纸上。男人不急不忙等待着景色的变化,天空从起初的青涩变成了火红的妖艳,男人轻轻颔首,收起了画具,起身抚平裤脚的褶皱,转身却迎上了小城人们迷惑的眼睛。他笑了笑,打开画本将方才绘过的那一张撕了下来,顺手递给了身边最近的一个孩子,孩子怯生生的接过画一溜烟的跑开了。男人笑意不减的定神望着孩子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正午携着略显夏季的温度随着阳光蔓上了天空。
男人出行时带着黑色的呢绒八角帽,穿着宽领的衬衣,瘦瘦的黑色裤子下一双亚麻布的鞋子让他的步伐显得有些轻快。他挂着耳机,闲适的走在小城的街道上。不少人惊异于他奇怪的装束,对于小城的人们来说传统的衣物才是适合自己的。他们看着男人从容不迫的闲荡着,那张有些消瘦的脸上五官并不精细,唯有一双狭长带有忧郁的眸子令男人充满了说出的味道。他踏着节拍,错过了一个有一个摊位,一户又一户门前。“哒···哒···哒···”胶质的鞋底走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男人折身进了茶馆,依着临街的一个座位悠闲的品尝着甜的腻人的点心。男人的目光望向远方,沉思中低垂的眉眼轻轻的皱起,像晕开的湖波在恬适的空气中缓缓的荡开,没人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忧伤,又是怎样的情绪才能将这股忧伤酝酿。
初秋下凉的夜爬上了树梢,透过枝桠,月亮的眼睛被擦得更亮。男人此时应该会坐在巷子里的回廊上,叼着一只未燃完的香烟,随意的抽着。他眼睛随着街上稀疏的人群移动着,目光朦胧而涣散,若是此刻有孩子的笑声经过,男人定会买下一整挑的冰糖葫芦发给路过的孩子。有些孩子会道声谢,有些孩子躲在大人背后眼馋的望着挂有糖浆的冰糖葫芦,还有的孩子回转身将冰糖葫芦丢掉,但无论你做了哪一种决定,男人都是笑而不语的望着你,仿佛望着另一个自己。直到夜深的开始酣睡时,男人才会移动脚步回到自己的住所。
深秋来临时,小城的人们给男人起了一个有趣的名字叫“小城的男人”也许男人并不属于小城,也许小城并未真的接纳这个陌生的男人。总之这个名字很快就被人们公认,除了男人没有拒绝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男人从来不透露自己的名字,哪怕是被人询问道,男人也总是沉默的笑着。
小城的男人这个名字在被人们熟络了以后,人们也开始对男人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许是男人的名字前加了小城二字吧。人们开始询问有关男人的事情,一些多事的妇女在交谈中不止一次的打探着男人背后的故事。可每次的询问与打探都会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事甚至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微笑。时间长了,人们也就放弃了。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小城里来了一个男人,他会画很多好看的画,任何人都能活生生的出现在画纸上,那些画男人都会毫不吝啬的送给他们,可惜的是画永远是简单的黑白色调;小城的男人每天都会去茶楼喝茶,吃点点心,大多时间是坐在那里出神;小城的男人喜欢买很多冰糖葫芦送给小城里的人们,不管你是男是女,是年长是年幼,只要你在回廊走过,他都会亲手的递给你,同时送上一抹微笑;小城的男人安静,忧伤,他微皱的眉头似乎从来没有舒开过,即使他眼角充满了笑意;小城的男人,他也许是个迷,没人能看懂的迷。
当第一片雪花凋零的时候,小城走向了一年的迟暮。冬季稳稳的脚步从跨过维度的北方如期而至,只是此时小城的人们有些忙碌,新年来临,小城又重新焕发了喧闹与活力。
大约是十月十七左右,小城迎来了那年最大的一场雪,雪足足下了五个多小时,当所有人推门而出时,眼前已经是满目的银色。嬉戏的孩子在窄窄的石板路上打闹,他们捧起厚厚的积雪任性似的挥洒,似乎还在还念着雪初落下的声音。笑声与尖叫充斥着整个小城,直到有人发现雪上的第一滩血迹,小城才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小城的人们又开始发挥自己的言论,有人说这只不过是红色的染料而已;有人说这是谁家宰杀家畜是留下的;有人说他看到了同样有血迹的衣物就在回廊附近;有人说那些带有血迹的衣物是小城的男人的······
这个充满流言的冬季显得有些漫长,漫长到人们怎么也等不到男人手中的冰糖葫芦,可它依然抵不过翘首中对春天的盼望。最后一片雪,像枯叶一样融入了深沉的大地。
冬季以逝,春当初。小城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男人的身影,人们四下寻找但依旧不见那干净,平和的笑。幸好小城仍在,石板路,红砖墙,青石瓦仍在,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还在,少的只是一个不着痕迹的男人,而已。
人们渐渐被周而复始,稳定祥和的日子标上了淡忘的记号,那个曾经出现的男人也被堆进了杂乱不堪的回忆里,只有一名年已百岁的老人时常失神的喃喃:
“走了吗?那个有故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