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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纯良Ⅰ
“我不是这孩子的爸爸,我和他家没关系,你威胁我也没用。”李纯良头冒冷汗,直盯着对面穿着旧运动服,正用一把小刀对着一个男孩脖颈的男人。
“你别诓我,你啥关系没有,你在这家里干嘛?你不想要这孩子的命了?”男人一边扯着怀中的男孩后退靠在墙上,一边嗤笑。
李纯良的思绪像是一团放置过久自行缠绕的乱麻线。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可看着那个因害怕张开鼻孔、脸颊逐渐泛红的小男孩,他突然想到苗苗那张小小的脸,他长叹一口气:“那你想要什么?”
拿着刀子的男人早就因为小偷小摸感到有些厌倦,听说居然还有同行因为做事不小心四处逃窜,简直侮辱这个行业。他近期正在想要不要换个赛道干票大的出国潇洒,这会竟正好遇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倒霉鬼,还不如换个玩法。
“看你家里这装修,经济不错吧。你带个行李箱去取钱,我要五十万,小区楼下就有一家银行网点,半小时你不回来或者报警,你就等着给这孩子收尸。”男人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得意。这些蠢货,就应该让别人把钱送到手上来,再提着行李箱大摇大摆走出去啊。
五十万,李纯良倒吸一口冷气,他默默攥紧拳头,关节处因为用力开始泛白。如果他真有这个钱,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钱啊,才是这个世界的王道。”他脑中突然不合时宜地飘过胡子拉碴的老刘经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老刘是在阳光果园和李纯良一起做水果打包分拣工作的老师傅,他手指甲里常常嵌着黑黑的泥土。
李纯良在打包时习惯把所有苹果按大小分类,大一些的、光鲜一些的装在箱子的底部,垫上一层薄纸后,再铺上稍小的一层苹果。
老刘一边胡乱地向箱子里丢苹果,一边擦擦额头的汗,他看着对面李纯良的举动,好奇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呀……我就是想着如果有人收到货,打开箱子以后,先是稍小一些的苹果,再掀开一层,都是又大又好的苹果,会很开心吧。”李纯良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瞎费功夫!钱就是时间,没钱,在这个社会上就没用!别磨蹭了!”老刘拿着透明胶封箱,胶带刺啦啦展开的声音刺激着李纯良的耳膜。
“别磨蹭了!”拿着刀的男人一声大吼把李纯良的思绪扯回这个房间,那些从记忆小柜涌出的画面突然一下关上柜门。
这又不是自己家,鬼知道行李箱在哪里,可李纯良觉得和这个抢劫犯再怎么解释也没有意义。他只好进房间里翻找出行李箱,在男人锐利的眼光直逼下走出门。电梯从十五楼缓缓下沉,他心里有两个声音在说话。
“这下怎么办?去哪里取钱呢?”
“你看你又犯傻,还真的考虑取钱?正好那个入室抢劫犯让你有机会出门,还不赶紧溜之大吉?”
“可是那孩子有危险……”
“你先管好你自己孩子!”
“叮咚”电梯到了一楼,李纯良拖着空行李箱慢慢走出楼栋,空气带着一股凉丝丝的清冽感进入肺里。他觉得应该打电话问清楚,手机里传来等待接通的铃音,却一直无人接听。
蚂蚁Ⅰ
顺着导航左拐进入一个两车道的小路,蚂蚁皱着眉、眯眼透过车子的前挡风玻璃看到远处一座独栋别墅,这次的地址看起来倒是不错,也不枉自己驱车两个小时来到郊区。想到上次的活,蚂蚁就觉得晦气,他摇下车窗,把嚼得没有味道的槟榔随口向外一吐,戴上一双黑手套,找了个偏远的角落停车。
他准备下车走向别墅时,左后视镜映出稍远处的一辆黑色小轿车,他注视一会,发现车辆落满树叶和灰尘,大概是被主人闲置在路边太久。蚂蚁没有多做停留,就下车晃荡着向别墅走去。
郊区果然还是太冷清,这四周静悄悄的,别墅门前没有种植任何绿植花簇,整个别墅的外墙还有小部分剥落,看起来年久失修无人维护。蚂蚁环顾四周无人后靠近大门,他按照喜鹊交给他的六位数密码一个个按下去,井号键结束,只听见叮咚一声,大门渐渐打开。
随着门外光线泄入室内,右边看起来原本是餐厅的位置突兀地放着一台病床和众多仪器,左边沙发上胡乱坐着四个男人,他们听见开门声后掐掉烟蒂,纷纷起身,其中一个身材魁梧、板寸头的男人向蚂蚁走近:“终于来了,快点。”
难道喜鹊把工作分给好几个人?总不能因为上次失误就这么怀疑我的能力吧?蚂蚁有些不爽,眉头一挑,观望着对方的举动。“我得的钱,从来都不分成。”
有个矮胖的男人嗤笑一声:“兄弟,价格你来之前就谈好了吧,我们只负责做事,别的不归我们管。快躺着,早完事。别耽误我晚上打牌。”
“躺?躺什么?”这胖子说些什么鸟语,什么谈好的价格。蚂蚁一头雾水。
板寸头抬抬下巴,示意方向,蚂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张和别墅完全不在一个图层的病床。蚂蚁更加困惑,原地不动。四人组的耐心好似已经快耗尽了,蚂蚁虽然不明白他们的意图,但是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手悄悄地摸向腰间背后插的一把小刀,慢慢向后退,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后悔可没用。哎哟,都说我晚上要打牌啊。”胖子咂咂嘴,那肥腻腻的嘴唇让人联想到猪油。
“又来一个怂包。”板寸头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他左右晃了下头,活动手腕,慢慢向他走来。
板寸头向前一个大跨步,蚂蚁正准备亮出小刀划向前方,没想到板寸头只是虚晃一枪,他突然重心向左一转,突袭到蚂蚁斜后方,逼得蚂蚁被围聚在四人中心圈内。蚂蚁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自己没有把握能够以一敌四。他已经没有心思追究那个病床是什么晦气的作用,只想赶紧解决眼前的麻烦。胖子和板寸头果不其然开始出击,计划一左一右钳制蚂蚁,蚂蚁只好舞着小刀左右迎击,正当他集中注意力对付这两个刺头时,一直没有吭声的两个男人其中之一突然一个闪步,蚂蚁瞬间感觉左手臂处一阵刺痛传来,他痛得几乎想要扶着手臂跪下,但顽强的意志力还是让自己强撑了十几秒,忽然就感觉眼前这几张不耐看的脸像旋转木马一样围着自己转起来,天花板上的顶灯晃荡地好像要掉下来,逐渐又变成马赛克一样的模糊画面,眼前颜色开始发重。
他突然没来由地听到警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蚂蚁下意识地想要逃,这辈子最讨厌的可不就是警察嘛,结果在这种时候,居然幻想会有警察来帮助自己吗?蚂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最终像是断线的木偶一样散在地上,小刀哐的一声随之坠落,全部陷入一片漆黑。
肖萧Ⅰ
肖萧刚踏入社会,性格有些害羞的她对这份销售工作并不适应,但是由于高度的责任心,她仍旧驱使自己努力去完成每项工作任务,也正因为如此,面对刘经理提出晚上要陪新客户王总应酬的要求,她几经犹豫还是应承下来。
面前是一栋外墙有些斑驳的居民楼,在小区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极不起眼,肖萧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藏着一家集吃饭、KTV、泡脚等于一体的私人会所。电梯打开四楼后,中式典雅的四扇屏风映入眼帘,包厢装饰独特。已经到场的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穿着精致,她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穿的T恤和牛仔裤,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肖萧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孩子走入了成人的欢乐场。
刘经理带着她打招呼以后,就笑脸盈盈地和客户交谈着。她自顾自地找一个角落位置坐下,茶桌上一位穿着青绿色绸缎连衣裙的年轻女孩吸引了肖萧的注意力,因为年龄相近,她不自觉地对她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年轻女孩此时也正注视着肖萧,她突然发问:“你是刚上班吗?看起来还像个学生。”
“啊,是的……感觉你和我差不多大?也是和公司领导一起来参加饭局的吗?”肖萧微微回应道。
“我早就进入社会了,自己经营一家茶叶的连锁加盟店。”女孩嫣然一笑,娴熟地将刚泡开的滚水浇在闷好茶叶的茶壶上,摆弄着造型精美的茶杯。肖萧看着对方的动作,感到有些局促,只好默默端着对方递来的茶水,小口小口地抿着。
入席后,客户发话让大家男女插空就座。席间觥筹交错,女孩喝酒干脆豪爽,让不胜酒力的肖萧叹为观止。酒过三巡,王总好似微醺地开起一些不合时宜的黄色玩笑,大胆地抚摸那年轻女孩的秀发和嫩手,旁人视若无睹,反而起哄式地抬笑,女孩自己也迎合大笑。肖萧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自己不习惯吃的海鲜,胃里一阵不适,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服务员一直在席间穿梭,倒酒端菜,正准备给王总倒酒时却不小心把酒水滴到他的西装上。王总有些烦躁地站起身,说自己出去洗手,正好给女儿打个电话。王总回席后,有些骄傲地说自己女儿明天就要高考,但是成绩优异,从不让人操心。席上的人纷纷奉承王总教育有方、女儿前途无量。肖萧看着他继续悠悠然地把手搭在眼前这个比他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女孩腿上,心里像是被鼓捣的中药,在碗壁上四处碰撞着。
酒局结束,在等待电梯时,肖萧长叹一口气,终于从这个境况中解脱出来。她正在想着明天要和刘经理说下以后不想再参加这种饭局,肩膀上却突然有了重重的份量,她惊讶地回头一看,却怼上王总那喝得醉醺醺的脸庞,呼出的酒臭气吓得肖萧脸皱成一团。
“小肖啊,我都看见了,今天你可没怎么喝酒。你是不是害羞啊?你身上的学生气还真让人怀念。以后让老刘多带你出来。”王总在身旁轻轻说出的话语却好像有千斤重,压得肖萧有些喘不过气。
刘经理此时正在卫生间,旁人也丝毫没有要帮肖萧解围的意思。王总的手正在肖萧的背上缓缓移动,她慌乱地想要推开王总,但是却深感无力,急得噙出眼泪。转瞬间,她身上突然没有了那份可怕的重量,只听见砰的一声,王总背朝下,整个人四仰八叉、像个王八一样地倒在地上。
一众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沉默停滞几秒,随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裂开一般,都开始活过来,手忙脚乱地扶起王总,并寻找罪魁祸首。肖萧惊魂未定地看向身后,却发现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是刚刚那个服务员正一脸怒气地站在那里。
“我最讨厌,喝了点酒,就不知道自己是人的东西。”
这些记忆不知道怎么突然像打包行李时,用身体重量压着却仍旧吐出衣服的行李箱一样打开。
“你后悔当时出手救我吗?”肖萧摸着孩子的脸,轻声问道。
“怎么提起这件事?”李纯良在背后摆弄着刚刚搬进病房里的花盆,里面长着一簇春羽。他直了直腰回应道:“不后悔。”
“要不是我,你不会被那个男人缠住。他受点轻伤,却动用资源诬告你故意伤害罪,让你入狱半年。这不傻么?”
“你难道就不傻?经常到监狱来探望我,还在我出狱以后和我结婚成家。”李纯良将花盆抬到窗边,挪动着它接触阳光的位置。
“可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吗?苗苗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呢?”肖萧背后被阳光晒着,侧脸浸在暗处。
“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李纯良从背后环抱住肖萧,话语飘在空气中,和尘埃融为一体。
蚂蚁Ⅱ
房里光线偏暗,光束集中打在地面的一小块区域,好像别的空间都只能畏缩在阴暗处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警察发出的声音毫无情绪色彩。
“我叫蚂蚁……啊咳咳咳……马毅。”蚂蚁不小心说出自己的工作代号,只好装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为什么要去那栋别墅?”
“我……我走错了。”蚂蚁小声回应道,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食指侧部。
“他们跟你承诺的什么价格?你知道卖肾是违法的吗?”警察无视蚂蚁那句走错了的托辞,其他四个男人都咬定蚂蚁是他们的交易对象,因为他们只负责手术和防止人逃跑,其他一概不知,所以只是通过别墅门的随机密码和一个钥匙型的金属挂件来识别身份,只有交易对象才会有这些信息。是蚂蚁进来后反悔了,一直不愿意做手术,他们只好用麻醉针让他倒下,正把他抬着绑在床上时,警察就突围进来。更何况警察们伪装在落满树叶的小轿车里,早就看见蚂蚁神色可疑地向别墅走去。
卖肾?!喜鹊搞什么飞机,失一次手竟然把自己诓去卖肾?!他回想之前有次不小心受伤找喜鹊安排了一个小手术,难不成是那时候被喜鹊采血样做了配型?蚂蚁心中一阵错愕,简直想破口大骂,但是又不敢让警察知晓自己的底细,整张脸别扭地像凑补起来的脸谱,五颜六色的情绪都涌现出来。
喜鹊是蚂蚁上线的代号,他们分工明确,喜鹊负责选定偷盗地点,调查偷盗目标的作息时间,提供门锁密码或者钥匙。蚂蚁负责实施偷盗。蚂蚁并没有见过喜鹊,他谨小慎微从不露面,每次都是通过一家指定游泳馆的寄物柜传递信息,蚂蚁曾经抗议为什么不能直接快递,喜鹊却嘲笑说他不懂现在的科技时代,快递信息泄露可能性太大,而且喜鹊习惯把所有事情的步骤拆分,每个领取到任务的人只知道自己负责的一小部分,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出现意外,蚂蚁不想深究他这套歪理,哪怕听说喜鹊还有别的生意来源,蚂蚁也不关心,只要他好好调查偷盗目标,别让自己栽跟头就好。
两天前,他接到喜鹊的电话。
“新单子来了,老规矩,你去世明游泳馆,跟老板说绿色,他会给你手环的。”
“我最讨厌绿……”蚂蚁话还没说完,就被喜鹊无情挂断“色……”他扯了扯唇,塞进槟榔,像是要把剩余抱怨的话都嚼干净一样,腮帮子鼓得满满当当。
当天他按照指示前往游泳馆,老板凭绿色的暗号给他一只寄物柜的手环。他悠哉悠哉地往男士更衣室走去,手环在手指尖打着圈转。工作日游泳馆的人并不多,蚂蚁正准备低头查看手环对应的寄物柜,却和一个左顾右盼的男人撞在一起。对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蚂蚁本打算教训几句,看见对方这么快低头认错,反倒没了指责的趣味。他捡起地上掉落的手环,打开69号寄物柜,里面躺着一个钥匙型的金属挂件和一张写有地址以及六位数的纸条。难道这次还有特殊的保险柜?蚂蚁不禁多了些兴致。
可他万万没想到,喜鹊是埋了个炸弹等着自己。蚂蚁气得牙都要咬崩,他一烦躁就想嚼槟榔,电视剧里经常有审讯时向警察提出来可不可以抽一根烟的画面,他情绪上头,恨不得脱口请求对面的年轻警察给自己买个槟榔,毕竟我现在他妈的是个差点被割腰子的受害者啊!
还没等他气愤开口,有个中年警察推开房门,和年轻警察耳语几句,年轻警察看向蚂蚁的神色发生一丝变化,原本是对无知之人的无奈和警告,现在却掺杂着一丝厌恶和威胁。
蚂蚁突然有些紧张,脑中刚刚因愤怒而向上喷薄的血液突然一下像结束音乐以后的音乐喷泉一样,从高点啪地一声卸下,倒流进身体里。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警察盯穿,身体不由得缩起来。
“马毅,老实交代,3月10日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你人在哪里?”两位警察全都正襟危坐,严厉的目光直逼蚂蚁。
李纯良Ⅱ
“爷爷,你不是告诉我人要善良吗?可我今天放学把零花钱给路边一个残疾的流浪老爷爷,同学们都嘲笑我,说我傻!”小纯气呼呼地回家,对着爷爷嘟囔道。
“小纯,你知道爷爷为什么喜欢种花种草吗?”爷爷正拿着塑料花洒对着家门口的几棵盆栽细细洒水。
“不知道。”小纯觉得爷爷没听懂自己的话,他委屈巴巴地拉着爷爷的衣角,想让他关注自己。
“因为啊,从一颗小小的种子,到结出美丽的花苞、绿色的果实,甚至有些品种可以变成参天大树,这中间,阳光、水分、营养、呵护一点都不能怠慢。”
“然后呢?”小纯不自觉地被爷爷的故事带跑注意力,好奇地询问道。
“这是不是就像善良?它也一样,虽然满地都是小小的善良种子,但是得有人好好养护它,它才会更加蓬勃,才会好好长大。”
“善良它长大了又有什么用呢?”
“它长大了,自然就会流动起来啦。”
爷爷放下手中的花洒,蹲下身面对着小纯,他轻轻擦去小纯因为激动冒出的鼻涕泡泡,认真地说道:“蜜蜂会来采蜜、风会带走它的香味,像蒲公英还可以自己飘向远方。所以呀,或许你今天没在这里看到果实,但是说不定是流动到别的地方去了。即使是一抹小小的绿色,也可以带来春天。”爷爷捏捏小纯肉乎乎的小脸,“再说,善良的人不是傻瓜,把人的善良当做弱点去嘲笑的人才是真的傻瓜。”
交易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李纯良看着小区里正在打营养针的树木,不知道为什么思绪飘到小时候和爷爷的这段画面。
他下定决心,向行李箱里丢满小区垃圾桶里的垃圾,狠狠拉上拉链,回到十五楼。
“喏,你要的钱。”李纯良把行李箱向前一推。在李纯良外出期间,抢劫犯已将小男孩用胶带绑在餐桌腿边,男孩全脸泪痕,鼻涕一直流到嘴边啪嗒啪嗒,口中塞着抹布无法发声。小男孩看见李纯良回来,眼眸一亮,随即汪出更多的泪水。
男人眼见李纯良拿来行李箱,眉梢向上一挑,自己的转型竟然如此丝滑和成功,他乐得好像已经看见夏威夷海岸到处穿着比基尼的长腿美女们,于是有些激动地打开行李箱,却发现箱子拉链有些卡顿,没法顺利滑开。他一边恶狠狠地威胁李纯良不准乱动,一边皱着眉动作粗鲁地不停和拉链斗争,想要检验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不是钱。
就在他终于扯开拉链的那一瞬,李纯良毫无征兆地突然向前,用脚勾住对方的左膝盖,向高处用力一顶,男人失去重心,背摔在地,后脑勺磕在行李箱轮上,挣扎几下后失去意识。李纯良有些害怕,他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指放在男人鼻孔前方,还有呼吸,应该是晕过去了。这画面和几年前遇到肖萧时发生的事情太过相似,竟让他内心中不自控地还是涌出一丝恐惧,监狱里的生活一幕幕又向他传来。他强撑着给小男孩松开胶带和抹布,拿起手机拨打报警电话,随后整个人好似一摊水般瘫软在地。
跟着警车来到警局,他突然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小男孩家里。就在即将做笔录时,桌上的手机蓦地震动起来。来电显示“刘警官”。
“李纯良,骑摩托车撞倒你家孩子逃逸的人找到了。你看有时间的话,来趟警局,我和你详细说下。”
李纯良听到刘警官有些兴奋的声音,一时怔住,他愣愣地回应道:“我……我这会正在警局里……”
“咦?”刘警官似乎在电话那边歪着头不解地询问道。
“咦?”李纯良在刘警官的带领下走到马毅的审讯室,等他从单向玻璃看到这个让苗苗脾脏破裂的凶手时,他第一时间感到的是惊讶和疑惑。居然是他?
一周前,李纯良偶然间在医院卫生间的小广告上看到捐肾的电话。他们的积蓄以及所有可以借到的钱早就用在孩子急救的手术费和ICU观察室,即使孩子保住性命,但是后续的治疗及康复费用仍旧是他们承受不起的金额。他犹豫再三,决定瞒着肖萧拨打这个电话。
他和对方谈好三十万的价格卖出一只肾,又按对方指定的地方去做体检,等待配型。就在两天前,对方电话通知他可以捐肾了,要求他去世明游泳馆,和前台说蓝色以后,会给他特定的手环,他拿出寄物柜的东西作为身份认证,前往指定地点,事成后就会转账。
在世明游泳馆当天,他有些紧张,拿好手环以后到处东张西望,却不小心撞到一个眼神凶恶的男人,他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好似想破口大骂,却又只是撇了撇嘴,就无视他走开。当时两个人的手环都掉在地上,李纯良顺手捡起离自己近的96号手环,寄物柜里躺着的是一把钥匙和写有地址的纸条。当时那个男人略显狠气的眉眼竟和眼前这个在审讯室里低着头的男人重合起来。
刘警官说他们警局另一支警队今天抓获一个器官买卖的罪犯团伙,他在走廊看到马毅一行人进入警局时,总觉得他很面熟,后来才想起来和小区夜晚监控上的那张稍显模糊的五官十分相似。在对马毅审讯的过程中,他终于承认自己当天在小区盗窃后,因为不小心在出门时被对门邻居目睹,他慌不择路骑摩托车逃跑,才猛地撞上在小区内玩耍的苗苗。
“器官买卖?”李纯良心中咯噔一声,惊讶地询问。
“对呀,这马毅还是去卖肾的呢。”
李纯良倒吸一口气,他感到自己像是突然走出早晨充满迷雾的森林里,来到一片空旷的原野上,一望无际。这到底是不幸,还是幸运呢。
肖萧Ⅱ
“你怎么能去卖肾呢?!”被叫到警局的肖萧噙着眼泪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低着头的李纯良。
“是我没用,赚不了钱。只有用这个办法……”李纯良支支吾吾地回应。
李纯良把自己所有的经历全部告诉刘警官,所有拼图才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警察的一番警示教育自然是免不了的,但是好在阴差阳错,他没有真正参与器官买卖,还救下一个小男孩。肖萧倒是气得不轻,揪着李纯良的耳朵出了警局,一顿数落。
次日,一对夫妇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走入苗苗的病房,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肖萧站起身来,用疑惑的眼神向李纯良确认这是谁。李纯良自己也是一脸惊讶,但在看到小男孩之后,瞬间笑开了。
“李先生您好,我和爱人是特意过来感谢您的。昨天我们赶去警局的时候,您已经走了,昨天要不是您,我家儿子就危险了!”仪表堂堂的男人谦逊地说道,他激动地握着李纯良的手。
“没有没有……您坐会,喝点水。”李纯良有些羞赧地回应道,他赶忙扯几张塑胶凳子,让对方坐下,递上矿泉水。
“谢谢叔叔!”小男孩汪着大眼睛看向李纯良,又和躺在床上的苗苗对视几眼,两个孩子竟立马亲热地讨论起最近火爆的动画片和玩具。
“这孩子啊,被我们惯坏了,昨天和我们吵架,竟然跑去以前的房子里待着,把我们急得满世界找人。那房子空置很久,谁想到会被小偷看中。孩子都跟我们说了,他看到你开门进来的时候很害怕,却发现你好像只是走错了一样,也不想伤害他,可没过几分钟就来了那个拿刀的抢劫犯,这下可把他真是吓坏了,昨晚还做噩梦让我陪着才肯睡觉!”孩子妈妈对着肖萧夫妇无奈地说道。
“我们也有孩子,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李纯良和肖萧对视一眼,又望向正在讨论汪汪队立大功里到底是毛毛还是阿奇最强的孩子们。
“是这样。”男人搓搓手掌,说道,“我听警官们说到您家的情况,撞伤您孩子的凶手抓到了是件好事,但是孩子后续治疗费用应该很紧张。为了表示感谢,我们……我们想出出力,我们来承担所有费用,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接受?”
肖萧一脸错愕地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李纯良,她内心里五味杂陈,如果真的能够解决孩子的治疗费用当然是好事,可是真的就因为一次意外的善举就要接受别人这么大的恩惠吗?肖萧内心的天平左右摇摆,她相信李纯良的内心也是同样的纠结。
“我……我们确实很需要钱……但是这和我救下您儿子是两码事。很谢谢您今天过来,已经让我们很开心。只是,我有个请求,您……您能不能先借钱给我?”李纯良沉默了一会,低埋的头终于抬起,握着肖萧的手缓缓地说道,“我们肯定会还的,不会赖账的。我们可以写借条。”他急切地补上最后一句,生怕对方以为自己是个无赖之人。
“我不知道方不方便询问……您目前有工作吗?”男人思忖再三,开口问道。
李纯良眼皮一耷,对方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偿还能力吧?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近来因为照顾孩子和四处借钱奔走无法稳定上班,果园老板仁义地给些福利费,辞退了他。
男人反而眼前一亮,开口解释:“我和爱人白手起家,经营一家公司,算是有些规模。如果方便的话,你要不要来帮我们工作?你不用担心,会有上岗培训。这个钱不是借的,是给你预支的工资加上员工福利。另外这段时间孩子还在治疗,你不用急着来上班,两个月后你再过来就可以。”
肖萧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她不想失态,便背过身擦了擦眼泪。李纯良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准备起身鞠躬感谢对方,却不小心碰倒对方带来的一箱水果,上面露出阳光果园的标识。
“啊,这是我以前工作的果园。”李纯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是吗?这可太巧了。”男孩妈妈惊喜地说道,“我很喜欢这家的水果呢,品质好,而且啊,以前装箱的人真的很用心,第二层都是又大又光鲜的水果,第一次收到时让我心底一亮,开心半天呢。只不过,最近好像懈怠了,快递收到的都是胡乱摆放的。”
李纯良一时间怔住,他抬着头,咬紧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努力不让心中的情绪喷涌出来。
“爸爸,你看,这个花盆里长出别的植物了哎!”苗苗的声音突然传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窗边。
原本是长了一株春羽的花盆里竟然又长出一小簇黄精,李纯良想起这是之前从老家带来的野生黄精,因为要九蒸九晒,近期杂事缠身的他没空管它,直到变成一个黄精干,随手放在花盆里,没想到却在对春羽的一天天浇灌下萌发新的生机。
李纯良透过花盆里这一抹小小的绿色向窗外望去,天空晴朗无云,树枝上争相萌发着新芽。春天真的来了。
它,真的在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