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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继续明仔和喜妮的爱情故事之前，插入一段明仔父母的故事，这样我们就能理解老林夫妇此刻的心情了。

       老林叫林民强，原是个很精明的人。他是村上的老高中生，当过六年生产队会计，在计划经济时代他家的日子过得就比一般人家要好些。后来包产到户了，他家分得十几亩水田，稻子收割了，冬天还可以种油菜或麦子。于是他一把家里一把队里，干得顺风顺水，日子就更好了。要说有什么烦恼，那就是二十七八了，却迟迟找不到老婆，而原因竟是他的母亲名声不太好。她在隔壁村上有个老相好，到相好家里睡觉从来不避讳村上人，甚至连民强的父亲也不避，气得民强爸走街串巷杀狗卖钱不归家。民强劝过母亲好多次，她却丝毫没有改邪归正的意思。就在民强准备打一辈子光棍的时候，他南京的一个远房姑妈从苏北农村给他弄来了自己的一个小姑子乙玉华做老婆，也算是亲上加亲，这可真让他喜出望外。

        然而结婚不久，民强就发现了老婆的缺点。姑娘生性外向，到哪都是叽叽喳喳，显得特别缺心眼，声音侉里侉气，说话道三不着两，嫁过来不久就因为话多被村上人议论纷纷，声名很快传播很远。有些远处村子的妇女特地过来接近她，就是为了听她说侉话，她对她们的心思似乎一无所知。相处久了，大家却又发现她的一个优点，这就是她的价值观很正统，眼里揉不得沙子。“……我们老家就有一种女人，专门偷男人！根本就不要脸，害得儿子闺女连对象都不好找！还怪她男人没有用！哼，要是换做我，非要把她皮扒下来！叫她偷男人！这种女人，阎王佬怎不把她带去的呢？……”她的侉话逗得那些看新鲜的女人们咯咯咯咯地笑。她很快从村上女人们口中得知婆婆的丑事，立马觉得好像自己的亲妈干了这样的丑事似的，觉得摊上这样的一个婆婆简直抬不起头来了，不由得对民强也看低了几分。偏偏这婆婆不识趣，常常摆出长辈的架子，对她指手画脚，骂骂咧咧，玉华自然不服气，开头还忍着，日子久了，便对婆婆有了言语上的顶撞，但总体还能留点面子。

       第二年秋天，玉华生了个女娃子。那时农村光有女娃子可万万不行，是要被有男娃子的人家看不起的，民强很失望。好在女人很争气，隔了一年就给他生了一个男娃子，他就是明仔。女人生明仔坐月子时得了热病，差点死掉，花了两千块钱才救过来；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八个多月后，明仔得了败血症，又花掉两千块才保住小命。由于生二胎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民强不仅被大队撤了职，而且被罚款两千块，可怜几年当会计攒下的几个钱花个精光，还空了外面千把多块。这样，转眼之间，他们家就成为村里的穷户。日子穷了，架就更有的吵了，结果一般都是玉华占上风，因为她揭的林家的短处几乎都是事实。

       生了一双儿女之后，媳妇认为自己腰杆子更硬了，便会主动找林家的茬。有一天她对民强说：“你就不能管管你家那张老逼啊？听人说她前天又在朱家墙角跟野男人亲嘴呱嗒呱嗒的！”民强羞得脸红脖子粗，恨自己母亲，也恨这个媳妇，但是他有苦说不出。玉华见他不吭声，就进一步揭他的短，说他的姑妈自己的嫂子怎样把自己骗到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人家来，说他家根本不是“吃陈粮食烧陈草”的人家，从自己嫁过来时就穷得叮当响。而民强认为，家里变穷她乙玉华也脱不了干系，但是小吵时他基本上都忍了，一部分因为玉华揭的短基本属实，一部分因为怕让邻居看笑话。见民强能忍则忍，玉华便得寸进尺。民强农闲时喜欢打打小麻将，这就让玉华更加受不了，骂得更凶了。  

       有一次民强被骂急了，说：“要不是你个逼女人生病花了老子的钱，我哪会这么穷……”玉华立即跳了起来：“你个孬种！我单单问道你：我是怎么生病的！唵，我是怎么生病的！我帮你生儿子得了病你姓林的不应该带我看啊？唵，你姓林的不应该带我看啊！”接着跺着脚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妈偷人我说不出来讲不出来，我生病了花几个钱你就说你家变穷了！要不是我被你那绝八代的姑妈骗过来，你家还不绝后啊？你妈跟人搬嘴呱嗒呱嗒的，你不说，还说我生病花了你家的钱！……”林民强实在忍不住了，就冲上来给了她一记耳光，嘴里说：“叫你逼嘴乱讲！”玉华顿时觉得左腮帮子火辣辣地疼，嘴角似乎有咸咸的味道，便一头撞在民强怀里，跟他撕扯起来。那边婆婆早听到了，家旁邻居更是像看台好戏一般，尤其听到玉华带着婆婆一起骂的话特别感到杀渴，而见到玉华满嘴流血，更是觉得分外兴奋。见闹得凶了，有几个好心的邻居上来劝，乙玉华便更加泼起来，哭喊着要到南京找他的兄弟评理去。这边厢正在闹，那边厢婆婆也受不了了，抓过一瓶农药就要喝，幸亏一个邻居眼疾手快，一把夺下来，高声对玉华说：“不要闹啦，不要闹啦！再闹就要出人命啦！”玉华听说婆婆要喝药，也被吓住了，嘴上却不依不饶：“你老逼喝药不关我鸟事！大不了我也是个死！……”说着说着倒也在邻居的劝声中消停下来。这一次，算是让村上人开了眼界，大家都知道民强娶了个厉害的媳妇，民强也算被制服了，但是玉华却从此对民强产生了一丝怯意。说也奇怪，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林家再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吵闹。

       有了孩子，而且儿女双全，老婆的脾气有所收敛，婆婆也不敢再惹玉华半点，家里便太平多了，这让民强感觉特别骄傲。他干农活是一把好手，一起生活久了，他发现女人也很能苦，除了不会插秧，其他的如种麦、施肥、担水、喷药、收割、养猪……丝毫不输于一个男人。两口子凭着勤快，靠着十几亩两季稻、一季麦子和油菜，带着两个孩子渐渐把日子过起来了。在明仔四岁那年，他们不仅还清了债务，而且有了新的积蓄。看到日子有了起色，民强和玉华准备再攒几年，把家里的屋子翻盖一下。

       孩子日长夜大，民强渐渐变成了老林，玉华也顺势变成了林大娘。在这个过程中，女儿读到中专毕业，儿子读到大专毕业。然而，打孩子上小学起，林家的境况却再一次变得窘迫起来。 原来，光靠在田里扒拉，已经只能混个肚儿圆了——水稻、小麦、油菜籽一年比一年不值钱，农药、化肥和种粮价格却蹭蹭往上窜，小孩读书的费用一年一年往上涨。好在南京的几个舅子渐渐有了些钱，可以贴补他们一点，然而这总不是个事。家里的屋子已经破烂不堪，而农村却渐渐兴起了盖楼风，村里已经有两三家住上小楼了。这也就是说，将来儿子讨媳妇家里没有楼房恐怕不行了。于是，在四十岁上，老林跟人出去做小工了。先是每天十块二十块地挣，后来钱越来越不值钱，就每天百把二百块地挣。林大娘则让土地荒一部分自己种一部分，好空出点时间到茶厂采茶叶，到棉花田里帮人摘棉花，算下来一年的收入要比全部种地多出不少。到女儿中专毕业这年，老林已经当了十年小工，林大娘也打了八年临工，他们的手中总算有了万把块钱。

       房子再不翻新就要倒了。关于盖什么样的房子，林家和乙家进行了深入的商讨。南京的三个舅子听说农村已经兴起盖楼风，只得同意老林的盖楼计划。之所以要征得三个舅子的同意，是因为盖楼必须向他们借钱。三个舅子撑着面子每人拿出三千来块，帮助老林家把楼房盖起来了。楼房很新潮，在当地当时可算是地标式的建筑，盖楼师傅说二十年不会落伍。乙玉华神气得不得了，在村里人面前昂着头；老林心里也美滋滋的，因为有这样的房子，将来儿子娶媳妇可不用愁了。房子盖好了，老林继续出去当小工，林大娘继续在家种地打临工。女儿中专毕业后在杭州找了工作，儿子则到南京读大专。房子有了，一双儿女又成为老林夫妇的骄傲，在当地人们看来，林家已经起势了。

       两年后，也就是十五六年前，明仔大专毕业，工作已很难找，好在南京的小舅舅颇有些人脉，托老同学安排在一个商场里卖电子产品，倒也专业对口，开始时工资每月两千多，至此，一家四口都挣钱。这是什么概念呢？这是发了啊！没想到，儿子工作五六年了，却没有攒下该攒的数目，你说老林能不生气吗？你说林大娘能不失望吗？其实，如果老林夫妇知道儿子工资每年都在涨，相亲时已经快五千了，却只攒下这点钱，也许会口吐鲜血的。幸亏他们不知道，因为明仔只对他们说拿三千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