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妖,一只修为尚浅的桃花小妖。
一
她住在御史大人府邸的大花园里,这里有御史亲手种下的上百棵桃树,却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如何,惟独她有了灵魄。她时常趴在树干上盯着倒映在池里的来来往往的人影发呆。
矫好的春日里,满园的桃花争相开放,粉成一片片云。御史大人的府宅今日很是热闹,御史在园内设宴,新登科的年轻士子们聚在一起,赏景咏诗,欢声笑语不断,在桃林下走走停停。最后他们在她的原身下坐下,士子们抬头看着头顶上一片比其它树颜色更浓几分的桃花,纷纷赞叹不已,作起诗来。她听着那些赞美的话,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俯视着树下的少年们。
这时,谁却不识趣地缓缓说一句:“桃色再艳,却也终究抵不过梨花的淡雅,杏花的清韵。”这人居然嫌弃她说她不好,看她怎么收拾他,她气呼呼地寻找声音的来源。低头触目下去,却与一人目光相对。少年一身白衣,身材修长,眸子里却不似他身旁的其他同龄人带着光芒和喜悦,他的眸子像是一片星夜,带着神秘。也就是眼前的这个人说她坏话,而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她,勾唇一笑。树上的她看得一愣一愣的,难道这个人看得见自己。
为了报复他,在宴席上,她故意让一朵桃花掉落在他刚斟满的酒杯中,哈哈,看他还怎么喝。没想到他不以为意地笑笑,看着杯中的桃花,淡淡补上一句:“桃花落尽杏花嫣。”然后将酒一饮而尽。她气愤地跺脚,结果一不留神没站好就跌了下来,哇唔,疼死她了。摔到地上的同时她听到宴席上传来某人不怀好意的笑声。
她眼泪汪汪地把责任全部推给那个人身上,对,就怪他。然后她就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两眼怨灵般直直地瞪着他。她暗自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心想,看你还好意思吃吗?没想到旁边的那位却好像看不到她一样,一如既往地饮酒喝茶。他看不见自己?她不甘心地跟着他起身,粘着他离席往里室走去,另一少年问他去哪,他意味深长地答曰:“如厕。”然后朝她的方向一笑。她悻悻地化为花形,隐回树上。
二
她所居住的园子是御史特意为爱妻而建的。而御史的夫人在两年前逝世了,御史总是会独自踱步,然后站在她的原身下,一遍遍地回忆着他和夫人的故事。他痴痴地讲着,一个不擅长表达的男人将所有情话说给一个再也听不到的人听。
虽然她已经熟悉到能将御史讲的那些背下来,但她每次还是会认真地听着,因为她觉得故事中的情节她似乎都很熟悉,像是曾经自己也经历过一般。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只是一只修行不过百年的花妖,她不会有记忆,在拥有灵魄睁开眼之前,她一直都在睡着,和其它花树没有区别。
故事的女主角,御史夫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秀嫣,据故事讲解人外加男主-御史所述,女主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就是大家闺秀的气质中又不失小家碧玉的可爱———但是,在听了他们经历过的故事,才深切地明白什么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其实,在嫁为人妻前,林秀嫣是山贼窝的二把手,很牛掰。坏山贼是欺负老百姓的那种,好山贼呢,劫贫济富?不,在林秀嫣眼中,好山贼的更高境界是:欺负官员。
但遗憾的是,她一直没能达到那成境界,因为她选错了目标,后来她细细反思后教导窝里的后辈们:要一步步慢慢来,先从小官开始欺负,不要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太大,比如御史什么的,步她的后尘……她还没说完,就被一脸黑线的御史拖走带回家拜堂。
御史叹口气说,自己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夫人。但转而又满脸幸福宠溺地看着趴睡在床畔的夫人,她自己把盖头掀下来了,御史无奈地看着桌上的大酒坛和只剩饼干碎屑的点心盒,原来她也没闲着,现在估计是吃撑了。
三
她再次遇到那天的白衣男子,是在三四天后。
新中榜的士子们大都还没有官职,皇上虽是个惜才爱才的人,但对人才的选用也颇为慎重,所以安排自己的几个心腹分别教导两三个士子,而新中第的少年们自知在官场经验不足,也乐意拜他们为师。
而她没想到御史最看重的人竟是他,收他为学生,还让他搬到御史府。那天的事她倒没耿耿于怀,毕竟她一向懒得记东西。
这次他不是一身白衣,换了青衫,长发束起,倒是比上次清朗了几分。
他和御史在桃花下对奕,棋盘上,御史执白子,他执黑子,两个人下棋风格迥异,御史擅攻,步步紧逼,而他却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丝毫不在乎失掉的棋子,而最后让对手落入设好的圈套,以退为进,请君入瓮。几盘棋下来,御史渐渐落了下风,欲再对奕一局时,皇上却派人召其入宫商谈政事。
他一身青衣站在盛开的桃花下,似清竹淡墨溶入风中。她虽然在从未踏出过园中,但知道的东西不少,因为御史府的客人们都喜欢来这片桃林,她经常听他们交谈。听上次与他同行的朋友这样喊他,她才知道他叫向昀。
她还是一如往常地无聊,趴在树上看看一旁池里的小鱼。突然听到他唤一声:“你什么时候醒的?”咦,是在和她说话吗?她低头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人坐在对面的一棵桃树下,喝着已凉的茶。原来他看得到她,不过他刚说了什么,有风,她没听清。
“你看得见我?”她跳下来,走近他身边,疑惑地问。因为她修为尚浅,还未能幻化出肉身,所以她现在相当于魂魄,普通人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