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月默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湘妹子，从小就常常听家中的老人说起曾国藩等大清风云人物。那时候一想起这些出自湖湘的大英雄就有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只是崇拜归崇拜，对这些叱咤风云的人物总有点生畏，他们太高太远，与我隔了十万八千里。直到长大后听来自安徽的朋友说起彭玉麟的故事，方才觉得英雄人物也是可亲可近的。

彭玉麟的家乡在据我几百公里外的衡阳，就是《滕王阁序》里“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那个地方。

他是湘军水师的创建者之一，他和曾国藩、左宗棠一起并称大清三杰，人称“雪帅”。他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大英雄，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能力他有，武将视死如归、忠肝义胆的精神他有，清官不求神官发财但求无愧于心的信仰他有，文人的高雅深情、心细如发的志趣他也有。

他的丰功伟绩让他成了一代人膜拜的神话，而他对一个女子的深情更是让他变得接地气。这个英雄人物不是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的，他和我们普通老百姓一样饱尝求而不得之苦，他让我们知道了英雄人物并不是求仁得仁的。若要用一句流行的话来形容他，那一定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彭玉麟心头的白月光是他年幼时在安徽外祖母家认识的，小小的他喝着安庆府的水长大，在那里他过了一段相当快乐的童年。外祖母收养了了一个小姑娘叫做竹宾，也就是梅姑，这是他名义上的姨母，实际上两人年龄相仿，毫无隔阂。

同住安庆府，两小无嫌猜。他见过梅姑头发初覆额的样子，水灵灵的小姑娘眨着大眼睛兴奋地蹦蹦跳跳。梅姑也见过他明明在书房发呆走神却谎称十分用功的不实之举。青梅竹马的两个人见证了对方无数愚钝搞笑的瞬间。

一开始也只是玩伴之情，待到年岁增长知晓男女之事了，他们对对方的感情就悄悄发生了变化。彭玉麟想了许久，最终决定把他内心真实的感情告诉梅姑，如果梅姑同意那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如果梅姑对他没意思，那他就继续努力。

梅姑接受了彭玉麟的爱意，她也喜欢这个陪她长大的男子。两颗心紧紧连在一起，他们一起畅想未来，未来肯定是美好的，她会是他倾情相待的结发妻子，他会是她携手到老的相公。

这一切都是陷入爱情的恋人的臆想，现实将他们打击的遍体鳞伤。在彭玉麟十六岁那年，他的的父亲忽然辞官了，身为儿子他必须跟随随父离开安庆府，纵然心中千百不愿他也只能挥别梅姑，前往祖籍湖南衡阳。他向梅姑承诺，他一定会回来娶她的，她只需安安心心等着做他的新娘子便是。

在衡阳他于石鼓书院继续学习，他想赶紧考取功名然后风风光光的将梅姑娶回家，他还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双亲，他记得父亲、母亲都对梅姑印象很好，所以也没并不觉得这桩婚事会有什么阻力。

他想的太简单了。在双亲眼中辈分是始终跨越不过去的鸿沟，他是梅姑的“外甥”，中间差了一个辈分，长辈们通通不答应，他苦苦哀求没有任何用处。为了让他断绝这种会被世人耻笑的念头，长辈骗他，说他与梅姑八字不合，如果强行在一起，将会引发严重后果。

八字合不合他不关心，他只要和梅姑在一起，哪怕会过得很辛苦。可是没有人理他，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他娶了一位夫人邹氏。这是他父母满意的儿媳妇，却不是他梦中的夫人。邹氏明眸善睐、丹唇外朗，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可他从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他身在衡阳，心在安徽。

夜深人静时，他坐在书房画梅，画中的梅是安庆府外祖母家门前院后的梅林，那里的梅花开的最盛，别处根本无法与之媲美。他不知何日能再见梅姑，两人相见时他又该以何面目对她，他食言了，说好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却先放开了她的手。

一天天熬，熬了十四年，林花谢了又开，燕子飞了又回来。他再一次见到了梅姑，可是却是悲痛的。那年他的嫡亲舅舅去世，外祖母在安徽无人照拂，他们一家都很不放心，于是将外祖母与梅姑接到了衡阳。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梅姑瞥见他身边的邹氏时愣了愣，眼神明显黯淡了几分，只是她隐藏的很好，在场的人除了他无人发觉。他没办法将那些身不由己的无奈说与她听，那些都是借口而已，他不想做无意义的解释。

他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感情，生怕别人发现，那对梅姑不好。可是纸包不住火，吃过的盐比他走过的路还多的双亲还是发现了，为了防止他一错再错，酿成大祸，他们将梅姑嫁了出去，梅姑本是养女，于婚事只能听之任之，他也有心无力。

他们天各一方，看着同样的月光。既然今生无缘在一起，他便奢求来生又机会再续前缘，让他弥补今生的亏欠，唯愿梅姑此生事事顺利。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上天都不能答应他，梅姑出嫁四年后，死于难产。

他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顿时心被撕的粉碎。他以为默默看着梅姑过她自己的日子便能找到些许快乐，现在梅姑的去世带走了他所有的欢乐，他以后可以是彭玉麟，可以是父母面前的孝顺儿子，却再也不是当年的小竹马了。

他说他要为她画一生的梅，他活到九十九便画到九十九，他不会再食言了，他指天发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后来他从一心好学的公子华丽转身加入了湘军成了一名将领，投笔从戎后他就有了视死如归的信念。他训练军队，置办洋枪，只为将湘军训练成一只无人可挡的队伍，劲往一处使，力量大无穷。

作战路上也曾有过失败，比如曾国藩曾经不听他的计划，自作主张轻易出兵，落个失败的下场。但他不执著于过去，在作战这条路上他的眼光一直向前，向前，前进到无路可进，他说“书生笑率战船来，江上旌旗耀日开，十万貔貅齐奏凯，彭郞夺得小姑回。”所以，在他的带领下湘军打了一次又一次胜仗，慈禧太后很高兴。

雪帅骁勇善战，不迷恋过去，只眼光明天，可当他脱下戎装，只是彭玉麟的时候他却一直沉浸在过去走不出来，他的心困在安徽，他遣了仆人下去，一个人研磨，在雪白的宣纸上画了一支支梅花，那些梅花形态各不相同，却都寄托着他无穷无尽的思念。

他根本不是在画梅，他画的是那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姑娘，那是青梅尚在人世，两人不识愁滋味一起谈天说地，在梅林里躲躲藏藏，而今青梅已逝，徒留竹马一个人在人世怀念过往。

他说“生平最薄封侯愿，愿与梅花过一生。”富贵非他愿，为官非他所喜，他拼命辞官，一点也不留恋名利。他写“三生石上因缘在，结得梅花当蹇修。”三生石一定要有他们的名字，如此来生才可相伴。“无补时艰深愧我，一腔心事托梅花。”人生在世会遇上千千万万的人，可唯有梅姑才是他的红颜知己，平生不过一句“一生知己是梅花！”

他这一画就再也停不下笔，画了整整四十多年，不是三两天，也不是三两年，是后半辈子。那些画堆积起来比他人还要高，一共约十万多幅梅花图。思念不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少，反而愈来愈深。

他的结发妻子死后，他也并未续娶。步履蹒跚的他最后辞官归隐，他亲手种了一颗又一棵梅树。每当大雪纷飞时节，梅花迎风绽放，他站在梅林里沉默不语，想起初见那年她在梅林中莞尔一笑。

他用这一生的时间来怀念她，哪怕她已经看不到了。他是雪帅，是知名将领，可他更是一个求而不得的痴情男子。“此心安处是吾乡。”他的归处一直在安徽外祖母家里，从未改变。

金戈铁马、叱咤风云的英雄用一生来兑现一个承诺，用柔情来回忆同住安庆府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