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这胆量我真是佩服！你肯定是徐振上辈子欠债欠出来的！” 见若离仍恍恍惚惚心绪未平，芪氏温婉打着趣。

“楚樱才是！” 若离微微笑笑，那笑中却莫名透出几丝心酸。

芪氏亦垂眸苦笑，那神采中溢尽感慨之意，却又添了几分遐思........

“话说你假传圣旨怎么办？！” 芪氏的话依然如曲水流觞，不急不慢。

“我能怎么办？还不是为保你！你只记得，又欠了我一命！” 她尽量不去想方才的画面，心绪平稳下来，她才有心力回复心智。她心中再清楚不过，父皇不会对自己怎样，相反或许还得感激自己，此番不管自己是不是自请入局，却足足证明了自己遇了事还是会背叛徐振而帮他的……

“再问一遍！为什么救我？” 芪氏越来越看不懂面前这个小丫头。

“你和我的一位朋友很像！”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祁兰夫人......好像、好像........都如仙女一般，出淤泥而不染。

而她去时.......却也正如仙人一般........尽空城，魂魄散。

今日.......她不想让那场景重现。

“你的那位朋友.......现在在哪？” 芪氏的声音仍轻柔，仿佛悠悠宿风般缠绵。

“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若离垂下眸，心中不觉一阵酸涩。

片刻，却闻芪氏轻然浅笑：“她会回来的！”

“相信我！她会的！”

.

眼看到了王府内殿，却见仁立来迎。

“七女送荨烟姑娘前来，还望大监通传。” 若离恭恭敬敬，故意绕过了徐振的事，她亦愿双方留些余地。

不一刻，仁立出来回禀陛下请入。

“自求多福吧......” 若离转身望着芪氏.......不知为何........楚樱口中所说的那种“仙气”........在她妖娆妩媚的身段和柔情似水的眸光中都展露得淋漓尽致。

却见她行了几步，却心神不宁，驻足回眸，她望着她.......

“安心去吧！父皇不会杀你！外边儿.......徐振那，怡红院那，肖煜那.......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他不敢！” 若离的话给芪氏吃了一颗定心丸，可不知怎的，她还是久久望着自己不肯离去……那眼神中蕴藏的东西很多.........有殤怜、有犹疑、有触恸、有感怀.........一时搅扰作莹莹泪光，迎着殿内投来的幽幽烛火熠熠闪耀........

“你只谨言慎行便可。你的事儿.......父皇一丁点都摸不着！” 若离轻笑笑，她不知芪氏为何突然这般。忽然.........她意识到什么！——“除非.......”

“........你是他派来的？！” 闪着惊异的眸光，她忽然回望芪氏！

“你小丫头人不大，倒挺机灵的？！” 却不想她亦不避讳。

“你........当真是他派来的？” 若离一时语塞，现在脑中乱作一团。

“不告诉你！” 却见芪氏轻笑。

“对了........谢谢！” 她踩着镇定自若的步伐悠然转身欲行。却被若离一言叫住：

“等等！”“.......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看是什么！” 她驻足。回眸。

“你若是..........明日能活着出来，能不能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说的是一切！”

若离望着她的背影……她不确定！不确定她能不能活着出来！不确定这是不是见她的最后一面！更不确定她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话！

“我也救过你一命……” 那倾长唯美的背影徐徐轻笑。

“可你不是不认么？”

“现在认了！”“.........所以.......我们扯平了！” 那轻悄的话似浮羽，打在她心中却莫名沉重。

“可........”

“枫若离！”“我不欠你什么了……到此为止吧！........别揪着我不放了.........”

她回眸莞尔一笑，邃毫无迟疑阔步行入。

方行几步，忽而微微侧眸，却未停步：“后面有人偷看我呢！”

若离回望，见远处镂空的廊隔窗间一双鬼魅般的溟瞳在夜色中闪着幽光，定睛一瞧，却见是楚樱。可再回眸，面前的大殿门角却已空了。

回忆她那如溪如泉的泠咚语声，却皆如自大山深处空谷回响传来的一场梦……

与她相识........却尽似一场梦。

如今醒了……

一切........却空了。

。。。

已近夜半，往来宾客或歇或散，寂寥之感再次蒙遍整个庭院。若离转入回廊寻找楚樱，却已不见了人，问询他人却皆言未见，遣人于园中四处寻找却皆无丝毫发现。正心急如焚，却闻有人前来禀报：

“王妃恕罪！奴婢来宴上倒是见了一面，那楚樱不声不响在廊外偷看，确是骇人！奴婢也不敢上前攀谈！却是还听说.......”她垂下头咬着唇犹豫一时，“她回时.......还打了王姬的.......两位.......贴身女使！.......” 那丫鬟愈言愈怯，正备好了受罚，忽一抬头，却见面前空了，而王妃却已不知去向。

.

令瑶儿寝园。

“枫若离？！”

“你还真敢来！你打了我的人我没告到王爷那就算给你面子了你还想怎样你.........”令瑶儿被打了丫鬟，正气不打一处来，连名带姓地叫唤。不料话还未说完，却见那讨债似的小丫头一言不发直接上手推门进屋，进去便是一顿紧张兮兮的左顾右盼还伸手乱翻。

“枫若离！你搞什么名堂？！！你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小令氏再也憋不住火，直接叫嚷起来，却不料引了更大的一声晴天霹雳：

“楚樱在哪儿？！！！！！”

却见她瞬间回身，虽个头瘦小不少，可眼中的怒气却足像是要把令瑶儿吃了一般。

“我怎么知道？！”

“你打了我的人倒来问我？！”

望着若离索命般的神色，不知是惊是惧还是委屈，两行豆大的泪花顿时从令瑶儿眼中潸然而下。

“枫若离你敢进去！你敢！” 眼看那不管不顾的疯丫头二话不说气势汹汹往徐瑾轩的内室而去，令瑶儿急红了双眼慌了神。

然而此时她已不管不顾推开了房门，刹那间却只望见榻角缩成一团的徐瑾轩全身颤抖，两只小手死死攥着寝被，大张着两只鬼魂似的幽瞳望着自己！

不知为何.......这个小姑娘仿佛有灵性一般........每次见她的眼神莫名让自己一阵惶惶不安！

........恍惚间，她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当日的梦境！

“枫若离.......”

“你为什么就认死了是我令瑶儿........？” 被徐振宠了一世从未受过被人搜宅的奇耻大辱，令瑶儿的委屈全写在脸上，却也无心无力再嚷叫，只两颗红肿的核桃愈来愈汹涌地涌出泪泉。

“楚樱.......一醒来........不认识别人就认识你.........”

“令瑶儿........除了你.........还能有谁？”

她的嗓音亦变得沙哑，她转回身望着她，此时四目相对，双双流着清泪，却各自不得心安……

是啊.......自己为什么就认定她？！为什么偏偏认定她？！

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恐惧着把一切说出来自己也遭楚樱一般的下场吗？！是自己的怯懦让完全无辜的楚樱至今都不得安寝吗？！

是不是还有那么些小人妒忌..........妒忌楚樱一醒来就能记得令瑶儿而不记得自己？！

到底是什么？！是自己的罪孽害了她吗？！！！

“枫若离.......！我看楚樱疯了你也疯了吧？！那疯子在攀咬我！你没看出来吗？！你到底要我怎样？！” 小令氏又一次叫嚷起来，望着床角被吓得神魂恍惚的徐瑾轩，整个人已哭得泣不成声。

“她为什么要攀咬你？令瑶儿.........” 两眼红肿，若离望着她，一步步逼近。她真的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跟踪令瑶儿发现子睿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楚樱更不会知道........而她醒来第一个宣言报复之人就是令瑶儿！她身上的伤和被丢进冥海的仇怨就是如山铁证！

她不知道如今自己到底是在为楚樱报仇还是在为自己报仇！！！却只觉通过这件事，莫名的，楚樱仿佛已经和自己融为一体！她的仇，便是自己的仇！

如今却仍后怕！她不敢想象如若当初被丢进冥海的是自己........还会有谁去救自己？！........恐怕此时却早已化作那白雾吞噬下的一具辩不清身份的尸体……神魂飘荡无依.........

楚樱被丢弃自己会去.........而自己被弃........又有谁.......？

徐振吗？肖煜吗？父皇吗？大哥吗？秦陌寒吗？........此时却只想枉笑...........

那位“仙子”吗？.........可他本就是自己在生命垂危之际幻化出来的冥灵……又怎入得现实之结界？

如此想来........自己却早已是个被丢弃的........自己来到齐王府本就是他们都喜闻乐见的！！！.......徐振要拿自己钳制父皇，父皇要拿自己监视齐王，秦陌寒成功甩掉了“亡天下”的预言，而大哥远离了自己便远离了谣言、又能够重新坐回太子之位继续搏争江山..........

或许........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或许........自己如今处境.........

早已是“命中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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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若离.......我真的........无心力.......再与你闹下去了……她真不在我这.......” 对于若离方才的问题，令瑶儿亦无从解答。现在只要见着或仅仅想起这两个小丫头就顿生毛骨悚然之感！......现在她也不求什么为丫鬟讨回公道了，却只想打发这讨命的鬼魂赶紧消失才好。

“不过我警告你枫若离！你若是再敢纵容那小疯子来吓唬瑾轩，我定饶不了她！” 话虽深沉，咬牙切齿的令瑶儿却已下定了狠心，却不料被面前这幽灵一个犀利的夺命眼神望进瞳孔——

“我也警告你令瑶儿！你若真敢碰她，我枫若离今生今世跟你斗到底！”“我说到做到。”

望着她坚定狠戾的眼神，令瑶儿不敢言说心中没有恐惧.......但自己斗了一世.......此时绝不能毁在两个初来乍到的疯子手里！事既已如此.......管她什么公主什么皇亲国戚！日后就算失了恩宠也要把这口气挣回来！！！

四目对峙良久，却皆无言。只余红罗帐下的泪光闪闪。

一刻间，却忽闻丫鬟禀报袭筝前来，因担心楚樱，若离丢下一个冷眼径自绕过令瑶儿出外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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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言，陛下在安寝。二位适可而止。”

袭筝行了礼。无奈望望面前满面通红的小丫头，又望望不远处满脸梨花带雨的小令氏，未言其它。

“王妃可有心情随末将走走，没准儿会有新收获。”

若离抬眸，她看不懂他眼中蕴藏的那些神秘，但莫名的.......她觉得.......他有话要说。

红肿着双眼，她默默点头，一言不发随袭筝出去。却忽闻身后一声犀利鸣响：

“枫若离！你今日无端来搅扰一通就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吗？！” 望着二人背影和杂乱一片的寝居以及遭了多次惊吓至今仍神魂恍惚的女儿，素来高傲的令瑶儿早已泣不成声。

若离却只回给她一个鬼魅般的回眸未发一语。

一时间，心中莫名生出三个字：

——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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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行在凄冷月色下，若离垂眸不语，有意无意地一步步扫着地上被风吹散的杂草，她等着袭筝先开口。

“王妃又是何苦呢？” 他抬眸望向月色，却忽而被一片乌云遮蔽朦胧不清。

“你至今都觉得.........不是令瑶儿是吗……” 她问得轻，却在隐隐害怕着什么........就像当初从祁兰口中得知自己误杀藩锦一样的隐隐不安……

他垂眸沉思片刻：

“我不知道.......”

不知为何，她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却又转瞬即逝。

沉默良久，他再次望向朦胧月色。一刻后，他忽发轻语：

“敢问王妃........”

“楚樱何来？”

听闻这话，她心头不禁猛的一颤。静静望着他的背影，她自知这句沉言中蕴涵了几分深意……

徐振要查那幕后的人？！

不！是他“所谓”幕后的人！若当真没有那个人，那他就是借着楚樱的事端来任意攀咬府外的人！此番楚樱已疯……那岂不是予了徐振机会？！他徐振此时说是谁就是谁！！！

她不断回想着楚樱的来历.........先是妓院........又是秦陌寒........后是父皇.........

若真算起来.......这些人，却是足够他指认个遍！一个都逃不过！

.....

许久，却闻朱唇轻启微言：

“妓院捡的。”

“亲手捡的？”

不料袭筝追问，可这话更印证了方才自己的猜测：徐振——在寻可疑之人顺而编排证据！

“亲手捡的。” 犹豫一时，她沉沉微言，那语气却和此时的眼神一样坚定坦然。

她莫名觉得，这件事，瞒得住。父皇不会说，秦陌寒自然也不会说。

却见袭筝浅叹口气，唇角微颤，却不像是在笑。继而他回身，向她深鞠一礼：

“王妃恕罪，楚樱找着了。人在王爷书房。”

待起身回目，那方才还泰然自若的小丫头现已无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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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心急如焚，连声招呼也未打，更未叫人通传，单枪匹马不管不顾径自杀入徐振书宅，猛地撞开门却见徐振悠然自得地靠在案旁看书，眼眸都不曾抬一下，而楚樱则坐在旁边一个漆黑的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膝缩成一团剧烈颤抖着。看不清是在嬉笑还是在哭泣。

“若离——！”见她进来， 墙角黑影中的小人忽然犀利一语，那颤抖沙哑的嗓音伴随着一帘清泪让人顿时心碎。

此时她也管不得了徐振的态度，直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却不料楚樱一把搂住她的脖颈哭得更汹。一时间，不知怎的，她亦无声垂着泪。

紧紧贴着她在恐惧与委屈交织下剧烈颤抖的单薄躯体，若离心中忽生阵阵痛楚，那罪孽深重的叩问一时间又再次划过心头。

“令瑶儿问我事情........ ”她全身都在颤抖，嗓音沙哑，“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若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一字一句，彷如来自心灵深处的叩问！一时间搅作一团在脑海深处兜来转去........她终是上天派来惩罚自己的怨灵！这似鬼魅般一字一句的沙哑沉声偏偏是为让自己一遍遍忏悔心痛还是前来索命？！

可这些........自己又如何求证！？

忽而一帘清泪划过面颊，无声无息，妆却已全花。

.

“你和令瑶儿到底有什么怨？”徐振深吸一口气将手叩在额头上紧闭双眼，指掌间不断摩挲着锦簇的眉头，话语间满是疲惫不堪。

“没有。”过了好一刻，她垂眸，虚语默言。

她心中明白，如今他瞒着小令氏便是不想让令瑶儿搅了他的局！换句话说，便是无论楚樱的事究竟与令瑶儿有没有关，此时却都成了他所谓那“幕后人”的罪！！！他要借此机会发动进攻！他要让那“外面的人”承担令瑶儿的罪！——此番无论他要攀咬的是谁，只要涉及了自己的事便是涉及了时局.........而那另一方也无疑会趁此机会主动结盟于势强力胜的齐王并以根深蒂固且富可敌国的齐王府为后盾！

恍惚间，不知怎的，忽而想到那日去救楚樱时袭筝如此及时前来阻拦，而楚樱被弃于门府并丢入冥海若无他的令自己又怎可能多日未知？！想到此，心她中不禁划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才是真正害楚樱的凶手！！！

他要借楚樱让自己觉醒！！！

他要借自己的手——杀........父.......皇！！！

或是肖煜？！秦陌寒？！大哥？！.........?

！

她忽然明白了这一切都自何缘起！——

当日经历了怡茏院刺杀后自己向他供出的五个名字！！！

这一切当真是因为自己？！

楚樱的遭遇、他的怨念、以及这以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

一时间，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为何突然萌生了这诸多毫无根据的想法!

但楚樱一醒来攀咬令瑶儿却是不假！无论这里面有没有徐振的罪，令瑶儿到底脱不了干系........

或许.......楚樱把令瑶儿拉下水，才是他惟一的疏漏！

或许........连楚樱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冥冥中报复的不是令瑶儿！——而是他！！！

.........

“谢谢。”

徐振欲离去，却闻身后小人轻言一语，那声音在夜色中微颤，缥缈依稀........

他听不清她的语气，却未言任何，径自拂袖而去。

.

许久，却见楚樱垂眸，满面干涸泪迹：

“若离........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亦垂眸，此次，却未立即回她.......她默默沉思着什么。

许久，却见她抬眸，幽眸中的光斑如窗外月色般明净，她朝她轻笑：

“你一个人打他们两个，多厉害！徐振都不一定打得过！”

呆呆望着面前那坚定而温柔的奕奕神采，楚樱再次仰面痴笑，眼角却不由得生出点点荧光：

“若离最好了！”

“若离永远支持我........”

..........

静静望着她一脸如痴如醉的笑颜，她会心一笑，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一阵惶惶不安.......

她若要跟令瑶儿斗，自己权且试试.......

可若要跟徐振斗........

自己又有几分胜算？！

可笑自始至终——

又可曾有过丝毫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