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只蒹葭
告别的钟声敲醒,世事无常,故去的灵魂在天国安康……
六一儿童节快到了。这是林念安人生中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了。
她被老师选中参加合唱,前段时间的空闲时刻都在排练。念安只有在集体排练的时候才能感觉一丝存在感,哪怕她淹没在这几近一百人的队伍里。
她躲在人群里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伤痛,忘记家里的变故,忘记邻居地刻意刁难。
离六一的演出还有一周,合唱团已经有模有样了。三千个孩子中选一百个来合唱,念安觉得这是一丝希望,至少证明自己不是最差劲、最没用的那个。
这一天排练完,老师合上钢琴说:“大家最近都很努力,排练也很辛苦。下一周就要演出了,学校准备订一批服装。女孩子是长款格子裙,男孩是黑西装。每个人一百三十块。大家尽量明天把钱带来。下课!”
众人齐声回答:“老师再见!”
念安张了张嘴愣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她磨磨唧唧没有离开,等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她告诉舒雅在门口等她。
然后上前询问正收拾包包的音乐老师:“老师,之前您不是说合唱团不用交钱的吗?”
“奥,这个事啊,之前打算组建三十个人小合唱团队。后来市区有个合唱比赛,学校领导希望我们学校能取得名次,所以扩大了队伍。”老师站起来一边整理最后的几张乐谱,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三十个人的话学校的演出服够用,一百人就得收费重新置办了,不过演出完裙子就属于你们自己了呀!”
念安抠了抠手指,她觉得很为难。该怎样开口向父亲要这笔钱。以前她提要求爸爸都会满足,可是现在家里一团乱麻,她偷偷看过那些药的收据,越来越拮据的生活正悄悄告诉她家里没那么多闲钱了。
她低着头走出来,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但又实在不能给爸爸添堵,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她从没有觉得学校生活也会如此难堪。
她抬头看音乐老师离去的背影,高挑的个子一头亚麻色的卷发,黑色的短裙和高跟鞋显得她更高了。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无助而纠结地站在音乐教室门口发愣,该怎样开口呢?
舒雅远远地喊她并向她招手:“念安,这边……快点回家啦。”
念安缓过神来,快步向舒雅走去。赵舒雅和孙静好都是舞蹈团的,她们组织了班里的七八个女生,要代表班级出演六一节目。
这会儿都排练完了,她们约好一同回家。念安一路上听着舒雅讲舞蹈队的趣事,偶尔应答一声,更多的是藏在心底的闷闷不乐。
舒雅开心的样子让念安也为她高兴,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自己的好朋友,她的心中有太多得无奈和纠结。
分别总是到来的很快,她们在夕阳里挥手作别。念安加快了步子回家,她还得回去做好一家人的晚饭呢。煮粥的时候她听到弟弟回家的动静,进了门的弟弟没有和她打招呼。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以前这个小家伙可是很黏她的。她放下手中的活去看弟弟,只见他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声。脸庞上和手臂上多了很多淤青。这分明是打架了。
她走过去询问:“怎么了福生?你和谁打架了?让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林福生看着面前的墙壁一言不发,倔强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生着一股恨意,他死死盯着墙壁,挥开念安想要看他伤口的手。
“不要你管!你出去。”福生咬牙切齿,可声音里显然带着哭腔。
“到底怎么了?”念安很生气,她自己的心事还是一团乱麻,妈妈在隔壁的屋子里将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折好又散开,晚饭才做到一半,“你能不能懂点事,能不能不在外边打架惹事?”
“不怪我,是他们说妈是疯子,疯子就是精神病,会传染,他们让我滚远点还拿石头丢我……”林福生红着双眼,又急又气,“我不能接受他们骂妈妈,不能。”
念安看着弟弟握紧拳头,额头上手上的青筋暴起,这是愤怒到了极点。她又惭愧又心疼,弟弟还那么小,她竟然怀疑他质问他,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她何时给过弟弟一丝安慰和信任。
她们本是最亲密最信任的人,短短一个月,却仿佛隔了很多年。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还疼不疼?”念安轻轻地想抚摸弟弟额头上的伤口,指尖还未抵达便被推开。
“不要你管,你出去。”福生的冷漠好像一夜间生长了起来,这让念安觉得很陌生。
她站起来刚出了弟弟的屋门,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弟弟将她拒之门外,她走不进弟弟的世界去安抚他,弟弟也将她视为无物。
冷漠和孤独隔着这一扇门各自蔓延开来,无声的巨幕在姐弟俩心中生根发芽。命运早在很多细枝末节处安排好了,悄悄的等待着鱼饵上钩的时刻。
念安回到厨房继续做晚饭,她的心里放不下受伤的弟弟,放不下生病的妈妈,也放不下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她很想表现的和往年一样,穿美丽的裙子和伙伴们一起玩耍。可是她不能,她可能再也不会那样肆无忌惮地笑了。
夏季的夜总是来的较晚,天空好像笼罩着一层黑纱。月牙儿早已高高挂在半空,云朵随微风在星海里穿行。
门口的白杨树叶沙沙作响,蝉儿叫了一天这会略显疲懒,只是时不时叫几声给夏填上点色彩。街上的狼狗溜出来汪汪的叫着,慵懒的猫依靠在墙头张大嘴巴打呵欠。
念安听远处传来的摩托车声去开大门,林新国停车熄火去水龙头边洗手。念安摆好碗筷等待一家人吃饭,福生收拾好了情绪将胳膊上的伤藏了藏。
念安没心思吃饭,她还心心念念想着合唱团的事。她不想放弃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默默地喝粥。她涨红双脸心想着再勇敢一次吧,不管结果如何,也算是尽力了。
她刚刚抬头还未开口,林新国说:“念安,你下周六月一号给学校请一天假。”
“为什么?”念安睁大了双眼不解地询问,左手将衣角拧成了麻花状。
“你姑姑她……去世了,下月一号下葬。你跟我一起去。”林新国红着眼不看任何人,他恨自己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没能保护好,“家里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你和福生我也没照顾好……你姑她……我们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为什么去世了?怎么这么突然?姑姑她还那么年轻也没生大病?”念安惊讶的下巴要掉下来了。她还记得姑姑时常给她买新衣服和水果零食,有一件金黄色的毛衣穿起来暖洋洋的,她最喜爱。
“是个意外……”林新国四个字就把念安打发了。桌上一片死寂,念安本想再问,却开不了口。她看着爸爸本来乌黑的头发间多了很多银丝,生生将那千万个疑问吞了下去。
若是想告知她真相,怕早就说了,又怎么会等到下葬前一周才告诉她。
念安看了眼弟弟福生,他一直默默的吃饭连头也不抬。突遭变故又被同学欺负,他变得叛逆且敏感,时时刻刻都企图让自己变成漆黑的魅影,好要别人看不见他,不伤害他。
念安没再提合唱团的事,她已经想好了从明天开始就不去排练,一放学就回家。她也的确如此做了,合唱团的漂亮音乐老师气急了。
打家里的座机电话询问:“林念安,马上要演出要比赛了,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不来了。”
“对不起老师,我无法参加合唱了。”念安在电话这头红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为什么?你总得给我和同学们一个解释吧?”音乐老师生气地质问。
念安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隔壁屋里传来妈妈摔碗筷的动静,她心一横冲着电话喊到:“就是不想去了,去不了了。”
她“咣”一声挂掉电话,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原来放弃和逃避是一件这样令人难过的事,她抹了抹眼泪恨极了,恨贫穷带来的痛苦,恨疾病带来的痛苦,恨周遭冷漠无情、看笑话的人群,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有一些黑暗的东西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她甚至想要一死了之,或者连同那些欺负自己和弟弟的人同归于尽。
然而她还是冷漠的活着,麻木的活着,懦弱无助的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关闭自己的内心,和弟弟一样开始躲在自我的小世界里。
第二日去学校,她听着班里合唱团的其他同学议论纷纷。硬着头皮通红着脸,不做任何回应。
“一点都不守信用,大家练了那么久,说不来就不来了。”
“你可不知道,昨天何老师气成什么样子了?我给你们讲,这种不诚信的人,大家以后都不要搭理她……”
“是啊,太过分了,集体活动她说不来就不来。不管什么原因都让人讨厌……你看她坐在那里假装听课,谁知道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
“别提她了,反正也没那么重要,还好何老师有办法,队形变了之后不是更好看了吗?多一个她少一个她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大家以后擦亮眼,别什么狗杂种都当朋友……”
众人议论纷纷,同仇敌忾。将林念安说成了怪兽僵尸一样吓人的存在。
“念安,你没事吧。听她们说你不去参加合唱了?”舒雅和静好转过身看着念安关切地询问,“要不然你来我们舞蹈队吧,一样参加节目。”
“不了,谢谢你们。只剩下四五天了我去舞蹈队也学不会。再说六一那天我得请假。”念安低着头说着。
“为什么啊,最后一个儿童节啊,以后可是只能过青年节啦。”静好眨着眼问她。
“我……我姑姑去世了,六一那天我得去送葬……”念安揪着衣角,难过的低下了头。
“对不起念安,我不是故意的,节哀顺变!”静好拉过她的手,舒雅抱了抱她的肩头,“你怎么不和何老师说实话呢?让大家误会你不讲信用……”
“没事的,我都无所谓了……”念安没敢再提服装费的事,其实她心里清楚的紧,没有姑姑这事她还是参加不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自己的两个伙伴,她出不了这笔服装费的钱。
上课铃声又一次响起,她们各自坐好翻开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张老师站在讲台上扫视一圈,眼神停在念安身上。然后悠悠然开口:“马上期末考试了,考完试你们就要去初中了。以后老师带不了你们了。但是希望同学们都能做正直诚信的人,未来能有好的前途。”
大家整齐的回答:“是。”
黑板上响起了粉笔划过的声音,念安抬头看了看老师的背影又重重低下了头。这些童年的时光很快便会飞逝,人们总要学会告别,学会接受离去,学会承担被误解。
也仅仅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