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鬼的自白
文/牛魔王
1
黄昏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每个人都急匆匆地赶着脚步,奔向自己的家,犹如倦鸟归巢。
我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四顾,我的家在哪里?夕阳如血,风将一地金黄色的银杏叶子卷起来,哗啦啦地响。
一个时髦女人从我身边走过,米色风衣下的两条大长腿裹在黑色长靴里,傲娇地将水磨石地面敲得当当响,风骚的背影荡啊荡地荡远了。
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裸露的胳膊,已是深秋时节,可是我从上到下居然只穿了一条吊带睡裙。阳光穿透我的身体,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我的身后没有影子。
是了,我已经死了,我是一只女鬼。
我身上穿的还是在阳间最后那天晚上的睡裙,仔细算来,已经过去了67天。
黄泉路上开满了火红的彼岸花,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鲜血铺成的地毯。我眼瞅着别的鬼都喝了孟婆汤,陆陆续续转世投胎,唯独我,却在奈何桥上忘川河边徘徊游荡。黑白无常说,“你这只横死鬼,有前世未了债,先去了结再来。”
我飘飘荡荡又回到阳间,寻找那个害死我的男人。
我的第一站是无定河边,这里是我葬身的地方。
那个黑漆漆的深夜,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将我装进麻袋,拉到这里,又在我身上压了很多大石块,将我扔到河底。
河面宽阔,怪石林立,湍急的河水时时卷起一个个巨大的漩涡,翻起细细的白浪,奔涌东去。薄雾笼罩,水天相接,看不到对岸。
我在布满石块的岸边飘忽行走,丝毫感觉不到硌脚,对了,我早已没有了生命,失去了知觉。
我和那个男人曾多少次在这里散步嬉戏,有一个夏日的傍晚,我俩还光着身子在河里游泳,他背着我划水。我紧紧地贴他的后背上搂着他的腰,河水沁骨地凉,我的心却是滚烫地热。
他迫不及待地在河边的青纱帐里要我,那样狂热的激情,一点儿也不像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比我交往过的几个小男朋友都厉害。他咬着我的耳朵说,“丫头,你真是个妖精,快把我掏空了!”
我感受着他的炽热,心里充满了骄傲和得意,这样忘我的狂热和激情,那个老女人能给他吗?哼,什么第三者,不被爱的那个人才是第三者!
可是,我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充满甜蜜和激情的地方,最终竟成了我的葬身之地。
我要长眠于深深地、冰冷的河底,任刺骨的河水冲刷我肮脏的曼妙的诱人却又放浪、淫荡的身体。
这具被他抚摸过、驰骋过无数遍的身体,终于还是在他的手里停止了呼吸,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
2
我在河底沉睡,我的身体被水泡得浮肿,我的脸变得像一张灰白的发面饼,我的头发像河底的水草一样倒伏。
如果不是被那个渔民的鸬鹚发现,我还不知道会在河底沉睡多久。
我听到人们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哎呀,真惨,这是死了多少天了?都肿成啥了!”
“好臭啊!看样子,还挺年轻的呢,咋就不想活了呢?”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被人害了呢!”
警察拉起了警戒带,一个法医戴着橡胶手套在我泡得肿大的尸体上认真地摸来摸去,对旁边的警察说,“死者大约25岁到30岁,应该没有妊娠史,颈部有明显勒痕,眼结膜下有多处出血点,初步分析系他杀,犯罪现场在别处,具体死亡原因需进一步做尸检解剖。”
几个警察围着我拍照,还有两个警察在跟那个老渔民了解情况。
我被警察拉到公安局的法医鉴定中心,在这里,我的身体将被剖开,每一个器官都将被细细地检查,甚至连毛发都将被拿去做DNA鉴定。
刑侦技术专家比照现场给我画了像,在网上公布。我看到大街小巷都贴着我的图像,好丑,哪有我本人漂亮啊!
警察在失踪人口数据库里比对我的照片,最终,找到了我的父母,还有我名义上的男朋友。
我看着父亲高血压发作,当场晕了过去,我赶紧伸出手去扶他,却只能穿过他的手臂,什么也抓不住。
我看着母亲嚎啕大哭,她唯一的女儿再也找不回来了。她抓着我男朋友的衣服痛骂,“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
我的小男朋友,那个老老实实的小伙子被吓傻了,急急忙忙地申辩,“阿姨,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们已经好久没在一起了!”
我想告诉母亲,不是他,凶手不是他,他只是个幌子,我用来遮人耳目的幌子!可是,没有人听得见我的喊声。
警察调查了我生前接触过的所有人,调取了我的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记录,终于,把那个人给翻出来了。
那个令我疯狂,令我迷茫,令我不得托生的老男人。
3
我跟着警察来到了他的家,开门的是他的妻子,那个一本正经的中年女人。
我曾在单位的年会上见过她一次,两条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薄薄的嘴唇总是紧紧抿着,瘦削的脸上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严肃神情,干瘪的身板缩水得厉害。哪有我娇艳明媚,楚楚动人?打扮也那么老土,穿着中规中矩的深灰色套装,像个纪检干部似的。
我故意走过去给她敬酒,“嫂子,陈局老说起您呢,又贤惠又能干,还是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我可得向您好好学习!”
我虚伪的腔调嗲声嗲气,让人听了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可是,我知道,他就喜欢我跟他发嗲,还说我的声音勾魂呢!
我想起,他刚刚还忙里偷闲,在酒会中发微信把我叫到楼上的客房,我俩酒不醉人人自醉,干柴烈火颠鸾倒凤。
此时,我的身上还散发着他的体味,我的体内还残留着他的精液,我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站在她面前。哼,我刚刚和你老公干的事儿,你不知道吧?他已经大半年没碰过你了吧?
我多么想告诉她,我就是你老公的情人,我早晚有一天要取代你!
可是,我没敢说,我想起他的警告:不要打歪主意,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房子,车子,首饰,包包,就是名分不可以!
多少次,我试图在两情缱绻之时,逼他跟老婆离婚,哪知他总是翻脸比翻书都快,一点儿不给我幻想!
我看着眼前这个干瘪的老女人,心里妒火中烧。他爱的人明明是我,凭什么你霸占着这个位子?就凭你比我早认识他20年?就凭你那有来头的父亲当年对他的提携?
我不甘心,我这么年轻貌美,这么聪明伶俐,我不相信赢不了眼前这个干瘪的老女人!为了赢她,我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和智慧。
这世界,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如果不是她的父亲,如果不是她的丈夫,她能评上先进工作者,当上三八红旗手?鬼才信!如果我得到了这个男人,小镇上长大的我,也能拥有花团锦簇的春天!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我现在已经是鬼了,还是一只横死鬼!
哦,我终于想起来,我死于他的手下,起因是一个U盘。
那个承载着他所有秘密的U盘,为了它,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4
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我和他躲进小楼自成一统,春光无限旖旎无边。
我跟着警察和检察官来到这个闹市深处的僻静所在,这里是我生前最爱的地方。这处房子是他买给我的,谁曾想,他送给我的安乐窝,竟会成了我的亡命地。
“哎哟,阴森森的!”我听到警察说。
曾经,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俩在这个窝里醉生梦死。我像个女王一样,骑在他的身上跃马扬鞭,他在下面使劲揉搓着我的乳房。
“小妖精,小骚货,你可真浪啊!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浪劲儿!”
“哥哥喜欢呀?喜欢还不把妹妹娶回家,妹妹天天伺候你!”
我记不清自己这是多少回逼宫了。
“咱不谈这个,对了,你还记得一块儿打球的老杨吧?他的那个项目昨儿省里批下来了,这个老狐狸,才给我两成,真他妈的抠,以后别想再求我办事儿!”
我的这个男人,喜欢在干那事儿的时候,念叨他官场上的破事儿,他忘了身下的女人,可不是吃素的!那一笔一笔的帐,全被我写进了U盘,我就不信,我搞不定这个男人!
我曾给他老婆发短信:如果你还想保住在国外读书的儿子的锦绣前程,如果你还想保住现在的锦衣玉食,就趁早离婚,不然,恐怕你将什么都剩不下。
我以为他老婆会跟我谈判,谁知她就像没收到似的,压根儿没反应。
我还是决定从他这里突破。
市委领导班子有一个空缺,很久了,传说他要上,组织已经考察过了。
当下是最好的时机,陈太的位置我势在必得。
“哥,我没忘,记得清楚着呢!他前后给过你200万吧?我都记着呢!”
我粉面含春,轻启朱唇,在他耳边嘤咛。
“嘘!这话就悄悄地在床上说说,可是要我的命呢!”
他一边啃我的乳房,一边在嘴里含糊不清。
“人家不要哥哥的命,只要哥哥的人!哥哥快把妹妹娶回家,妹妹这嫁妆可值钱呢!”
“啥嫁妆这么值钱,比你的人还值钱?”
“就是哥哥和妹妹说过的私房话呀!妹妹一五一十地全记在U盘里了,一笔不落,杨总那个200万不是最多的,最多的是那个......”
5
“什么?你说什么?”
他好像如梦方醒,一下子把我推下来,抓住我的睡裙领子吼起来。
“没说什么,就是你听到的呀!”
“把U盘给我,听话,给我!你放在哪儿了?”
他着急起来,裤子也顾不上穿,就光着身子开始翻箱倒柜。
“别翻了,傻瓜,你找不着的!”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在那儿干着急,心里得意得很。
“给我,快给我!快点儿,你听到没有!”
他急得就快蹦起来了。
“亲爱的,你瞧你,急得满头大汗!别急呀,只要你跟她离婚娶我,咱俩新婚大喜之日,洞房花烛之夜,我就把它献给你!”
“真是最毒妇人心!我早看出你他妈的这一肚子坏水儿了,我死也不会娶你的!识相的,你现在就给我交出来!”
他两手掐着我的脖子,怒目圆睁,脸涨得跟猪肝似的,早没有了往日彬彬有礼的风度。
我没想到他变脸变得这么快,火往上窜,“你他妈的真是无情无义!姑奶奶跟了你3年,我不能一直这么没名没份吧?谁愿意一辈子当小三啊?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啊?!”
我还想继续骂,可是越来越喘不上气,我想伸手去把他的手给掰开,可是他的手越来越紧,我的意识开始涣散。
我恍恍惚惚看到他从我的腰间扯下我的睡裙腰带,在我的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迷迷糊糊听到他还在恶狠狠地嘀咕,“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心太黑,还敢给我老婆发短信逼宫,哼,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下个月就要上常委了,留着你早晚是个祸害!”
我终于断了气。
天边的晚霞好美,落日的余晖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这间空荡荡的房子蒙上一层梦幻的色彩。我又回到这个家,可是,它又何曾是我的家呢?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爱的空壳罢了,就像我一样,没有灵魂的漂亮驱壳。
“贪官总是栽在情妇身上,不过,这个情妇也没有好下场!”那两个检察官一边搜查,一边议论,“这个神秘U盘到底藏在哪儿了呢?”
“我也很想知道。”那个男人幽幽地说道。
我又想起临死那一幕,真想给这个无耻的男人一记大耳光,可是,我的手从他的脸旁甩过,他却压根儿没有反应。是的,一激动,我又忘了我已经死了。
哼!一群笨蛋。“就在我床头柜的避孕套盒子里!”我着急地喊,可是,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只是一只鬼。此生恩怨已了,我终于可以转世投胎了。
残阳已隐,暮色四合,一弯清冷的月牙升起,正是上路的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