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我在大东北裹着棉被,看着深夜食堂,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堆并不常吃的日式料理中,我开始想念家门口小夫妻手打的烧饼,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的开始想家。
吃好像一直是维系感情的手段,牵挂也好,回忆也好。我们家乡好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吃的特产,没有德州扒鸡也做不来港式肠粉,唯一说得过去的,是我们这儿的醋,“冬捞冰,夏伏晒”的手艺有三百多年的历史,酸醇适中,醋是好东西,可也挺尴尬的,舍友拿着家里寄来的小螃蟹和广式月饼四处分发的时候,我总不能打开醋瓶子问一句“来一口?”,偶尔赶上舍友心血来潮吃饺子,才会尝尝我的醋,发出短暂的惊叹。吃过的都说好,我却从小就不喜欢。我曾把吃饺子不沾醋当做择偶标准重要的一条,认真的觉得万一以后碰上个爱吃醋的端着饺子提着醋碟子在我身后追着问我“尝尝吧好吃”,那多可怕。说来好笑,我总爱和别人夸赞家乡的醋,却从未吃过,我爸总和我说多吃醋可以软化血管预防心脑血管疾病,我也总是应付了事,某次在工作室熬夜写稿子,回去之后又加班加点,晚上饿的要死,却发现一点零食都没有了,我瞄准了桌子上那小瓶家里寄过来的醋,倒了一点在手背,舔了舔,猝不及防酸的我直眯眼,阅醋甚少的我隐约觉得这是好醋,也隐约感觉到了些不同的东西,一种说不来的,夹杂着思念的,亲切的东西。醋是开胃的东西,那天晚上我更饿了,于是第二天就在订外卖点了饺子。没有蘸醋,好像依旧不是很能接受,却也不算讨厌了,大概仅限于家乡的醋。
学校食堂第一家就是山西面馆,开学至今我从未吃过,朋友也挺好奇,觉得好像在异乡看到家乡的东西会很亲切,殊不知我这人就是别扭的很,虽说是山西面馆,但只想想,就知道没家乡的好吃,不够正宗。于是我创下了一年没有吃过面食的神奇记录,因为面食啊,还是我家的好吃。那种胸藏绝世珍宝看不上别人明珠的感觉,是金屋藏娇的骄傲。
我爸很会做饭,我妈属于后来居上,我爸有个自创菜品叫“老虎菜”,大概就是土豆切小丁和尖椒炒在一起,佐以香菜,土豆的绵和尖椒的辣,还有让人欲罢不能的香菜,我是个十足的香菜党,这一直是我的心头好。高中时期我住校,有段时间吃腻了食堂,和家里抱怨,临走前我爸炒了一大盘子老虎菜,装在大罐头瓶子里,让我带到学校去,那时候不明白这种味道来带的感动是什么,只知道这远超食堂的清汤寡水的味道,是一种习惯和自然。老虎菜在宿舍很受欢迎,舍友也喜欢吃饭的时候和我讨点,在那种吃够了食堂吃腻了外卖的时候,老虎菜简直熄灭了我所有的不满,点燃了新的食欲和希望,成为一段忘不了的记忆。后来天气变热了,没冰箱的我们没条件存储,就没再带过了,那时候我们宿舍的关系飘忽不定,但印象中好像和我一起吃着老虎菜然后聊起爸妈的拿手菜那种和谐,可以短暂的改变些什么,又点亮了什么。
年刚过完,每年的年夜饭也是我爸主厨,家里有很好的习惯,年三十不管多忙多累,都会聚在爷爷家吃年夜饭看春晚,十来口子人聚在一起的机会不算多,学业和事业的关系,大家都越来越忙,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很开心。爷爷爱吃皮冻,就是那种用处理好的猪皮慢慢熬至粘稠,然后冷却后切块调味,入口是脆的,嚼起来Q弹浓厚,咀嚼中皮冻会慢慢化开,我爸总会提前几天熬好皮冻,为大年夜做准备。最开始我对皮冻很反感,我对于油腻的或是动物的肝脏都很不喜欢,后来被我爷爷威逼利诱的尝了一块,就谜一样的接受了这种设定。大年夜好像始终挺开心的,排骨鱼肉虾肉螃蟹,吃完炒菜还有饺子,通常是猪肉大葱和羊肉胡萝卜,我更偏爱羊肉胡萝卜的,奶奶会研好芝麻盐,不喜放醋沾点调好的芝麻盐也调味。边吃饺子边看春晚,笑闹或是吐槽,放坚果和糖果的盒子总是被抓的乱七八糟,最受欢迎的糖果是徐福记的橡皮糖,奶奶喜欢吃巧克力却因为糖尿病不敢多吃,我家的哈士奇贝贝也吃糖不过只吃酥糖。过年这个词好像因为美食而多了很多习惯与记忆,很多牵挂与惦念,还有很多的很多的,爱。
太姥姥今年八十好几,手艺已经不如当年,年初二回去探望她老人家,她已经难以避免的显出老态。从小我对太姥姥就一个印象,做饭好吃,太姥姥是湖南人,来北方生活已有半载,做的一手南北结合红烧肉,是我每年过年都惦记的美食,我吃肉吃瘦不吃肥,而且是一点不沾,只有我太姥姥的红烧肉是我唯一能下的了口的肥肉,每次回去看太姥姥,她都会准备上一大桌子菜,会给喜欢喝酒的两个舅舅备点白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喝着,饭后还要凑桌麻将。家里人多桌子小,我们几个孙子辈的就搬着小凳子坐在旁边的小桌子吃,看着电视里重播的九十年代的春晚,吃完还要出去放烟花,老虎炮排成蜈蚣点,噼里啪啦像放鞭炮一样,炸的满天的飞。今年回到太姥姥家,妈妈悄悄的和我说,今年可能不如往年好吃了,我点头表示理解,太姥姥年岁已高,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今年格外萧索,短短一年发生了好多事,难免有些物是人非的意味,人少了,我们也上大桌吃了,二舅一个人,酒都不想开,草草收局。饭好像没什么区别,只是不知为何,食之无味。
准备要开学走了,妈妈给我做了可乐鸡翅,这好像也是我印象中最有代表性的菜,是我妈的拿手菜,鸡翅里面放可乐调味,每次烧完菜还会留半罐可乐给我喝,小时候不爱吃饭,但是对于可乐鸡翅就是一种执念,一种魔药,但凡有就很下饭,我只记得从小到大这都是我最爱吃的菜,原因已经淡化在时间里,只有习惯还在。还有带鱼,我爸从小都很宠我,他说女孩子要富养,所以我喜欢什么,他就给我什么,有一次他做了带鱼,我说好吃,那一个星期每天中午他都会做带鱼,就因为我说过的一次好吃,好像一直如此,我的随口一提他永远会挂念在心。
还有我的奶奶,我奶奶是一个很善良又很坚忍的人,她绝对是贤妻良母的典范,但又不是那种唯命是从的人,小时候住的离奶奶家近,经常会住在奶奶家,真的是很小的时候,我不爱吃饭个子长不高,奶奶就给我做蒸鸡蛋,说鸡蛋有营养,但是我一直到现在都不爱吃,我就往小区里跑,一心去玩,我奶奶就端着碗跟在后面哄我吃,记忆中大概每次都被逼迫着吃了,但是我依旧没长多高也依旧不喜欢鸡蛋羹。可是想起奶奶端着碗追着我的画面,仍然为我的调皮忍俊不禁。我是家里的长孙,妹妹小我五岁,这五年我独得爷爷奶奶的宠爱,横行霸道,我不喜欢吃葱姜蒜,可是炒菜难免用它们调味,我奶奶知道后我就很少在菜里吃到葱姜蒜了,后来才知道奶奶每次炒完菜都会把葱姜蒜挑出来再给我盛饭,这样的习惯一晃就是十几年。
我不是一个很会表达情感的人,所以我从未对我爱的人说过我爱你,家人亦不会如此矫情,但是这种难言情感就这样饱含于一粥一饭,一咸一淡,一留十载。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叮当响。
人世间,酸甜苦辣,若长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