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老了。
就算他染黑了头发,剃掉了胡子,补全了牙齿。
他也还是老了。
穿不起铠甲,骑不起宝马,提不起银枪。那他就是老了。
每个人都怕老,何况他还是一个将军。
他常常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椅子上,望着门外,望着哪一天,穿着朱色袍子的公公站在门口。来的人 用不着太恭敬,面上带着点笑就可以了,用尖细地声音喊着他的名字,还拖着长长的、微微带着点颤抖的尾音。
可是,他在一天天老去:白色又从发根蔓延到了发梢,胡子依然固执而顽强的疯长着,牙齿……
牙齿,昨个儿又掉了一颗,终究不是自己,留也留不住。
公公却还没有出现。城门口的队伍走了一队又一队。
他还坐在那里,只是身上的御赐袍子已经开始褪色了,眼睛不再去看门口。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看着颌下生须的儿子,看着叽叽喳喳的孩子,他老了。
好吧,他下了一个决心。
他想搂住那跑来跑去的小小孩童,却发现自己四肢僵硬。
连个孩子都撵不上了。
他额头开始冒汗,心里开始惊慌,莫名的悲凉,直接坐到了地上,然后缓缓地躺在地上。
本来还和他玩闹的孩子,被他吓到了,又哭又叫地跑到前厅找自己的父亲,他的儿子。
看着急匆匆地跑过来的一路人,他发现这些平日里都是熟悉的后生晚辈,自己竟然都喊不出名字。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不能这样的。
他喉咙里憋得难受,爬起来,蹒跚地跑到自己的房间里。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留住他。而他像突然魇住了一样,失魂落魄。
推开门,门发出吱吱嘎嘎尖锐的声音。
那里有一副盔甲,摸着冰冷的护心镜,干枯的手指像是在摸索着一颗心。
这盔甲除了那正中心的护心镜,哪儿不是换了两三回的?
只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它这么冷,觉得这颗心这么的凹凸不平。
他不甘心啊。
公公终于来了。
陌生的面孔。
他跪在地上,听着,听着,最后胡涂了。
他伸手去接那高高在上的圣旨。公公却戏弄他,将手抬得更高。
他,跳了起来,直接将圣旨抢到了怀里。
名字,一定是念错了名字。
他就是那个将军啊,就是这国家里唯一一个可以驱逐敌寇,重振河山的将军啊。
你是谁?他模糊的眼睛里看见一抹颜色,赤红的衣装,扎伤了他的眼睛。
我是你的孙儿啊。红色向他靠近。
不可能,我儿子还是个小娃娃了。他朝着旁边的小娃娃笑。
小娃娃被他的笑容吓到了,往母亲的身后躲过去。
他,又笑了,这一次已经皱巴巴地脸几乎是挤到了一起。
爷爷,他是你重孙。说话的人逐渐变得清晰,下颌上胡须里夹杂着白丝。
手指在墨迹上摩砂着,他终于是哭了:“你们又来骗我,我老了,打不动了,你们都不要我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了手脚。
他送公公出了门。
公公没有笑容,眉眼里带着不屑。
他卑躬屈膝,陪着点笑容:“爷爷是老糊涂了。”
“还是你清楚,这次生辰纲可要押好了。”兰花手指捻着鬓角一绺长发,“送到之后,千岁自然会有赏的。”
“小的,一定尽心,公公这点心意先收着。”他拽过公公的衣袖,悄悄递了些元宝。
公公斜眼看了他一眼,一甩拂尘,撩开袖子,将手中的东西抛了抛:“等事成了,你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将军了。”
将军,这称呼,不错!